第1017章 驅狼吞虎

明月高照,微風襲來,施甸河靜靜流淌,兩岸樹影婆娑,雲南邊陲的夜晚靜謐而安詳。

三萬緬兵俘虜的宿營地就在河邊,各土司的附庸軍和撣族、孟族士兵已向明軍投誠,被另行安置,這裏剩下的士兵都是莽應裏的同族。

俘虜們睡得死沉沉的,白天戰敗帶來的疲憊,無論從身體上還是心理上都讓他們難以承受,到了夜裏松弛下來幾乎倒頭就睡死過去,偶爾有傷兵自夢中發出無意義的呻吟,或者半夢半醒的揮揮手,驅趕嗡嗡亂飛的蚊蟲。

委頓、困乏、疲憊不堪,睡得像死豬一樣沉,不知道他們的夢中,是否有施甸百姓的冤魂徘徊不去?先是兇殘橫暴,因為戰敗變得麻木不仁的心中,是否有一絲的悔恨和愧疚?

這一切都不重要了,因為他們即將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腳步聲由遠及近,漸漸地越來越響亮,四面八方的火光也越來越強,漸漸有睡在外圍的緬兵被驚醒,揉著惺忪的睡眼,然後驚訝地張大嘴巴。

燈球火把照耀通明,正對面的是歹忠歹仁率領的孟養兵,然後是大群投到思忘憂麾下的撣族士兵,灣甸、耿馬等十幾家土司也率領各自的部屬從兩翼張開,隱隱包圍緬兵營地,他們披掛齊整,手持著明晃晃的刀槍。

一天之前還是盟友的撣族兵、土司兵倒也罷了,長期和緬軍作戰的孟養兵個個橫眉立目,狠巴巴地盯著緬兵。

曾幾何時,緬兵根本瞧不起這些孟養兵,覺得對方人數少裝備差,可現在孟養兵穿上了從莽應裏軍中繳獲的犀牛皮甲,持著明軍制式的武器,顯得威風凜凜,被俘的緬兵卻赤手空拳,形勢完全掉了過來。

更靠外圈的位置,明軍頂盔摜甲嚴陣以待,鳥槍手、刀牌手、長矛兵擺得齊齊整整,騎兵拎著三眼銃,沖著這邊冷笑不叠,幾處小土崗上炮手們擺開陣勢,虎蹲炮和小號佛郎機已完成了裝填,黑洞洞的炮口指向緬兵,隱隱將撣族兵和土司兵也罩在炮口之下。

轟的一下,發覺不妙的緬兵立刻騷動起來,互相推搡著弄醒了沉睡的同伴。

就算是傻瓜,看到眼前的陣勢也該知道接下來將發生什麽了,年輕的緬兵期期艾艾地抽泣,年紀大些的則神色麻木,眉宇間帶著悲苦。

丈八欽差節旗在夜風中翻卷,擎著大旗的牛大力神色肅穆,旗下眾位將官也極力壓抑著激動的情緒,老將軍鄧子龍紫檀色的臉漲得通紅,劉綎則不停的握緊大刀,然後松開,再握緊,似乎下一刻就要沖過去,朝著緬兵大開殺戒。

被眾將官簇擁的欽差督帥秦林,神情之可怕,讓聽到消息趕來的李建中和思忘憂都暗暗吃驚,本來他常常嬉皮笑臉,偶爾才一露崢嶸,可現在秦林整張臉像是罩著厚厚的寒冰,緊緊抿住嘴唇,似乎這樣才能制止顫抖,兩腮的肌肉也緊繃著,可見他多麽用力地咬著牙關,兩道本來就隱含鋒芒的眼神,凝重如實質!

追隨秦林的親衛番役也心頭凜然,他們之前不是不知道秦督主的厲害之處,常常在辦案時見他談笑間立斷生死,往往舉重若輕,今天這樣子的秦林,大夥還是頭一次見到。

秦林怎麽可能不憤怒呢?他雖然經常嬉皮笑臉沒個正形,行事也可圓融變通,但在他心中始終守著一個底線,那就是正義必須得到嘉勉,罪惡必須受到懲罰!

施甸城中發生的事情,這樁駭人聽聞的罪行,已經嚴重觸犯了他的底線,怒火在他心中熊熊燃燒。

“督帥,督帥不可啊!”孫承宗和徐光啟騎著馬飛快地跑來,累得氣喘籲籲,到了近處兩人滾鞍下馬,跑到秦林馬前。

徐光啟長揖到地:“殺俘不祥,而且等到東翁凱旋回京,須得獻捷於闕下,俘虜盡數殺了,到時候怎麽和朝廷交待?”

孫承宗也勸道:“學生以為,或可五抽一殺,或可三抽一殺,也可大伸我中華志氣,滅那蠻夷的威風。殺戮過重,恐寒新歸附將士之心,且將來緬兵勢必不肯投降,與我軍死戰。”

鄧子龍聞言捏著胡須點了點頭,劉綎的臉色也稍稍轉和,都知道這兩位師爺並不是迂腐之輩,更沒有替緬兵求情的意思,徐師爺擔心無法向朝廷交待,孫承宗認為對將來戰局不利。

就算再生氣,他們也不準備把緬兵都殺掉,按孫承宗說的,逢三抽一施加誅戮,也盡可出口惡氣,彰顯中華天威了。

緬兵中有懂得漢語的,聽到這些話便稍稍松了口氣,逢三抽一殺掉雖然也很危險,但活下來的機會總是更大。

殊不知秦林神色絲毫不曾改變,只是擡頭看了看騎著白象的思忘憂:“思小姐,你以為如何?”

徐光啟和孫承宗暗暗著急,心說思忘憂全家死在緬兵手上,難道還指望她動惻隱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