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3章 渾水摸魚

哪怕三位大員久經官場,也從來沒遇到這種事情,就算真的在背後算計你,也沒有當面道破的道理呀!這不二愣子嗎?

便是駱思恭陰狠狡詐,情急之下也不曉得說什麽,只能訥訥地道:“哪有此事?下官與督主共進退,懇請督主勿疑。”

饒仁侃滿是肥肉的老臉抖了抖,擠出個難看的笑臉:“秦督帥說笑了,我等驚訝高老弟之死,嗟嘆兩句而已。”

“秦欽差公忠體國,吾等豈敢造謠中傷?”蘇酂忙不叠地撇清自己。

“真的嗎?”秦林的的確確就像個二愣子,滿臉疑神疑鬼的表情,從三位大員臉上挨個地看過去。

饒仁侃等人哭笑不得,只好一再表示絕沒有背後說壞話,終於秦林半信半疑地點點頭,就此揭過。

殊不知這一幕看在別人眼中,早已啼笑皆非,陸胖子、牛大力這哥幾個,更是笑得大牙都快掉下來,堂堂封疆大吏和錦衣衛北鎮撫司掌印官,在秦林面前的所作所為,簡直就像被私塾老師質問的蒙童一樣,你說好笑不好笑?

正所謂旁觀者清,饒仁侃、蘇酂片刻之後才發覺上了秦林的當,原本準備了一肚子陰陽怪氣的攻訐,要把高明謙之死和秦林將他革職、然後提拔李建中聯系起來,順勢把水攪渾,沒想到秦林一來就單刀直入,倒把他們打了個措手不及,這下子既弱了氣勢,又沒了話柄,須臾間實在不便翻轉面皮去攻訐秦林。

天底下哪有這樣事,秦林太不按常理出牌了!

饒仁侃和蘇酂想明白這些,頓時憋了一肚子的氣,都快脹成癩蛤蟆啦。

駱思恭也品出味兒來了,偷眼看看秦林嘴角那點若有若無的冷笑,不禁暗暗心驚:這位督主絕不是什麽愣頭青,行事舉重若輕,嬉笑怒罵間就把主動權牢牢握於手中,怪不得能扶搖直上,年紀輕輕便位列武職一品、執掌東輯事廠。自己將來與他相處,可萬萬不能將他看輕了,那可是自尋死路!

秦林將這件事揭過不提,然後從容不迫地踱著步子走到屍體旁邊。

這時候番役弟兄們找了張葦席,陸遠志把屍首剝了個精光,攤放在葦席上頭,衣服一件件整整齊齊地擺在旁邊。

不過他只做了體表檢查,沒敢動刀剖屍,畢竟高明謙是進士出身的官員,目前又沒有必須剖屍的證據,剝掉衣服檢查屍身就很容易落下暴露屍體、侮辱士林的口實,更不要說動刀解剖!

這還是饒仁侃和蘇酂沒來,一切由秦林做主,才能做到呢,要是饒、蘇兩個再出現得早些,只怕單單是剝死者的衣服,都要吵上半天。

蘇酂陰著馬臉在旁邊看著,咬牙切齒地往小黑本上又記了一筆,不消說,廠衛鷹犬借故侮辱士大夫,令屍體暴露於光天化日之下,這又是一條很容易激起公憤的罪名。

“如何?”饒仁侃悄悄問道。

蘇酂低下頭,聲音暗啞:“蘇某來路上,已遣人持信飛報京師余侍郎、顧叔時,只要過了眼前這一關,吾等再無憂也!”

“蘇老弟真張子房再世也!”饒仁侃大喜,沒想到蘇酂的手腳這麽快。

余懋學、顧憲成、吳中行、趙應元這些清流中人,還有張鯨、劉守有、丘橓等輩,與秦林本是朝堂政敵,雖然前段時間清流的攻訐,被左都禦史趙錦以陽明先生關門弟子、心學領袖的極高威望硬壓下去,但他們絕對不會甘心就此袖手。

蘇酂主動提供炮轟秦林的彈藥,這些家夥當然要火力全開,朝廷幾派互相攻訐,秦林不說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至少也得焦頭爛額,他還會蹲在雲南這鳥不拉屎的地方查案?只怕到時候是他著急要盡快結案,然後飛馬回京師,應付這番驚濤駭浪吧!

朝廷黨爭的濫斛一開,那不是一天兩天就能結束的,到那時幾派口水狂噴、鬥得跟烏眼雞似的,誰還來理會雲南這攤子爛事,誰還會想到為施甸遇害的百姓討個公道?

饒仁侃和蘇酂的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說不定還能順便把李建中拉下馬以解心頭之恨呢——那簡直是題中應有之義嘛!

饒仁侃和蘇酂在官場上混了不知多少年頭,深諳官場裏頭的道道,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這一手渾水摸魚、釜底抽薪的計策,當真妙到顛毫,就算相府千金張紫萱在此,也得冷笑著贊一句:兩個民賊好生狡詐!

只可惜他們似乎忘了最關鍵的問題……

秦林論武功遠遜白霜華,論政爭不及張紫萱,行軍打仗莫說俞龍戚虎、曾省吾尹賓商,恐怕連俞咨臯、沈有容都甩他一大截,可饒仁侃和蘇酂也不打聽打聽,咱們秦督主老本行是啥呀?!

秦林目不斜視,眼角余光卻早已將饒仁侃和蘇酂的小動作瞧了個一清二楚,他冷笑一聲,只管詢問陸遠志檢查屍體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