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7章 要叫姐夫

萬歷十四年臘月,永寧長公主薨。

壙志曰:公主諱堯媖,乃穆宗莊皇帝第四女,慈聖宣文明肅皇太後所出,今上同母妹也……上聞噩耗,哀悼輟朝,恤典加優,逾倍常數,仍行所司蔔得吉兆,以十二月十七日葬於清良山之原。嗚呼!公主早著淑稱,特膺寵渥,封號葬祭,存沒榮哀,即壽祉弗延,而芳魂可永慰矣!

出殯這天正好雪後初晴,一口描金漆鳳棺外罩棺槨,三十二名太監緩步擡出,幾十面靈幡前呼後擁,吹打、儀仗、旗鼓一應俱全。因為不曾出嫁,沒有子嗣,永寧生前最要好的宮女惜畫捧著靈位,眼睛哭得跟桃兒似的。

一路靈幡飄飄蕩蕩,紙錢隨風飄舞,宮裏各位嬪妃、公主都在門前擺設香案,酒漿香燭祭奠。

永寧與世無爭,是紫禁城裏邊頭一個好相處的,可自幼身體虛弱,如今芳華早逝倒也不讓人太吃驚,大家也只能哀嘆她紅顏薄命,更有人想到自己的冷落淒清,不禁自怨自艾,也許若幹年後,就像永寧這般冷冰冰、孤單單地擡出去罷……

出殯隊伍從乾清宮東側繞行而過,萬歷皇帝朱翊鈞站在高高的台階上,默默地看著這一幕,畢竟是嫡親的妹子,心中不無酸澀。

隨侍一旁的張鯨,舉起手揉了揉眼睛,灑下兩滴鱷魚的眼淚:“長公主芳華早逝,老奴這心頭也不是個滋味兒……但皇爺萬金之體、舉國之望,切不可自怨自艾,在冷風裏站太久,萬一有個小毛小病,老奴怎麽擔待得起?”

張誠也勸道:“陛下回宮吧,雪後初晴,天挺冷的。”

萬歷昨夜與鄭楨纏綿太久,冷風一吹,腰胯子有些酸痛,兩位伴伴一勸,正好就坡下驢,沉吟道:“也罷,總是朕這個妹子福薄。大張伴伴,你去太後那邊看看。”

“遵旨!”張鯨倒退兩步,走下了台階。

“唉……”萬歷一聲長嘆,看了看裝著妹子的棺材,縮著頭踱著方步走回了乾清宮,儲君之位、朝堂傾軋,太多的事情等著這位皇帝,大約從今往後,他慢慢就會把這個妹妹忘掉吧。

天家情薄,向來如此。

張鯨邁著又輕又快的步子走向慈寧宮,永寧之死,正好去了他一塊心病,心情自是前所未有的輕松。雖然沒能借此把秦林拉下馬,又得罪了鄭楨,倒是略有遺憾,但從褚泰來等人口中得知秦林和魔教教主有勾結,也打開了另外一扇大門……

慈寧宮在乾清宮西側不遠,張鯨年紀不算大,一會兒就走到了宮室之外。

本來雪後初晴的天氣,和煦的冬日暖陽普照大地,慈寧宮卻籠罩著一層美愁雲慘霧,外頭擺設的香案香煙裊裊,內外當值灑掃的太監宮女面容悲戚——當朝太後晚年最疼愛的女兒芳魂星散,哪怕再不以為然呢,臉上是一定要做出如喪考妣的樣子。

李太後站在正殿前的台階上發呆,怔怔地看著漸漸過來的出殯隊伍,眼角蓄著淚水。

慈寧宮的宮女太監們都知道,老太後這是傷心呢!自打今天早晨開始,娘娘就水米沒沾牙,自己坐著發呆,等到出殯的吹打響起來,便站到門口,魔症似的朝那邊望……

張鯨見狀把臉一抹,做出副痛徹心扉的模樣,又伸手往眼睛揉了揉,一雙兇狡的眼睛變得紅通通的,嘴角耷拉下來,梳得整整齊齊的頭發也故意弄亂了一點,看上去像剛剛大哭了一場,哎呀呀,只怕親娘老子死了他都沒這麽傷心。

然後咱們這位張司禮就拖著哭腔小步跑進了慈寧宮:“太後娘娘,太後娘娘,老奴謹奉陛下之命前來侍奉,長公主芳駕歸天,老奴心裏邊這難受的也不是個滋味,還望娘娘節哀順變保重鳳體。”

哭天抹淚的說到這裏,半天沒聽見太後娘娘吭聲,張鯨心頭納罕才擡頭一看,只見李太後站在慈寧宮的台階上頭,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莫不是太後娘娘知道了什麽?張鯨心頭打了個突,趕緊舉起袖子擦了擦眼淚,又擠出副笑臉:“太後娘娘,您節哀。”

李太後怔了一下,也舉起袖子揉了揉眼睛,然後長長地嘆口氣:“哀家這個女兒恁地福薄,唉,質本潔來還潔去,清清白白過一生,想是到觀音菩薩身邊做善財龍女去了。”

老太後也不知道張鯨的底細,反倒防著被這老奸巨猾的奴才瞧出點什麽,永寧那副棺材……特意提到清清白白四字,卻有點此地無銀三百兩了。

換做以前的馮保馮司禮,李太後哪兒用得著費這番心思?畢竟時移勢易,便是太後娘娘也不得事事順心。

眼瞅著棺槨被擡過來,李太後也不搭理張鯨了,淚光盈盈地看著棺槨,別人家女兒出嫁是娘親摟著痛痛快快哭一場,永寧出嫁卻是當出殯,心裏邊實在不是個滋味,又酸又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