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9章 伯爺送鐘

坤寧宮,母儀天下的正宮皇後所居之處,本應是內宮中最為煊赫的地方,現而今卻顯得冷落淒清,門口的大紅宮燈是嶄新的、雕梁畫棟金碧輝煌,可就是透著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萬歷皇帝已經好幾年絕足不來,坤寧宮與乾清宮只隔著一座交泰殿,咫尺之距卻似天涯之遠,冷淡孤寂怨憤的坤寧宮就像個被拋棄的怨婦,永遠盼不到它的春天。

裏裏外外服侍的宮女太監,眉宇間比別處的同伴多了一層陰霾,人人小心謹慎得近乎惶恐,仿佛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有不測之禍。

是的,王皇後雖不受寵,但行事端謹小心,頗有慈孝的美名,事婆母李太後得其歡心;鄭貴妃專寵,她百事容讓從不嫉妒;皇長子朱常洛被鄭貴妃嫉恨,她千方百計予以保護,所以在無寵無勢的情況下,皇後之位到現在都沒有動搖,更贏得賢後美名。

可就是這位賢後,將常年強裝笑臉的壓抑怨氣發泄在奴婢身上,數年間被她找茬杖殺的太監宮女已有數十人,失手打翻東西是“不恭”,答應稍慢是“不敬”,私下說兩句話是“妖言惑眾”……

難怪紫禁城裏頭,視到坤寧宮服役為畏途,而運氣不好分發到這裏的太監宮女,簡直一只腳跨進了鬼門關。

幸虧最近幾天王皇後的心情似乎比較好,整天板著的臉居然時不時帶著點兒笑容,太監宮女們詫異之余,總可以稍稍松口氣,但想到將來不知什麽時候娘娘的心情又會變差,少不得嘆口氣,頓生朝不保夕之感。

“神宮監這些狗眼看人低的奴才,怎的還不來人修這窗戶,只管將本宮凍死,好遂了他們心願?!若是儲秀宮有事,還不知跑得有多快!”

略顯尖利刺耳的語聲從宮室中傳來,誰能想到素稱慈孝的王皇後在奴仆下人面前是這副架勢?一股子濃濃的怨婦味道。

外頭這些個太監宮女都激靈靈打了個寒顫,冷風一逼,背後涼津津的。

坤寧宮一扇窗戶裂了道縫兒,有那麽一絲半絲兒的冷風灌進來,王皇後昨天就派人知會神宮監前來維修,遷延到現在也沒見個人影兒,怪不得娘娘會生氣。

聽得王皇後發怒,太監宮女們心頭惴惴不安,暗罵神宮監這群勢利眼,得罪王娘娘,還不是咱們頂缸?待會兒誰來誰倒黴!

嘿,還真有人來,遠遠從北邊走過來三個人,兩個年輕的小宦官是神宮監的人,後面跟個頭發花白的老太監,大冷天的,穿身到處漏棉花的舊襖子,背著口泛黃的舊木箱子,原來是個木匠,等他走近了一瞧,滿臉都是皺紋褶子。

“哎喲,神宮監還真會派人哪!”慈寧宮的這些個奴仆們盡皆好笑,人人退後幾步,盡量離那老木匠遠一點,還側過臉不去看他。

指不定王娘娘就把火出在這倒黴蛋身上,這種人,離得越遠越好!

一名小太監進去通傳,很快王皇後身邊的心腹疾步出來:“快快快,怎麽拖到這時候?娘娘都生氣啦!”

老木匠低著頭陪著笑,蹣跚走進了宮室,由娘娘身邊心腹領著,一直走進內室。

王皇後美麗端方的面容帶著股陰郁之氣,鼻翼到嘴角的法令紋越發深了,她坐在鋪著厚厚軟墊的紫檀木圈椅上,身邊只有兩名太監、兩名宮女服侍,都是她的心腹。

本已等得坐立不安,見那老木匠走進來,王皇後便朝心腹使個眼色,那人故意大聲呵斥:“神宮監的狗奴才是有意怠慢娘娘嗎,拖到這時候才來,真是豈有此理!”

話說得嚴厲,可他卻點頭哈腰朝老木匠作揖,又從他手中接過工具箱,取出錘子在窗戶上奪奪的敲,另外的宮女則非常配合的關上了房門。

老木匠始終表情木然,仿佛一切都理所應當。

“張鯨,到了本宮這裏,你還裝什麽裝?”王皇後有些不滿地將茶杯頓在茶幾上。

老木匠嘿嘿一笑,伸了伸懶腰,佝僂著的身子忽然變得長大,再揭下人皮面具,木然的眼神變得狡猾中帶著三分陰狠,正是當今司禮監掌印太監張鯨!

他朝王皇後跪下行禮:“老奴給娘娘請安,娘娘千歲……”

“夠了!”王皇後很不客氣地揮揮手,身子往前傾,急不可待地問道:“上次你遣人來說的那件事,可是真的?”

“千、真、萬、確。”張鯨一字一頓。

王皇後緊繃著的身體突然一松,整個人往後跌坐在圈椅上,發了半晌的呆,最後咬牙切齒的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姓秦的直恁地做得出來!本宮和他不共戴天!”

張鯨笑了,王皇後的反應,早在他意料之中。

王皇後失寵,以真假孫懷仁案為肇端,以鄭楨寵冠六宮為中盤,而這兩件事都和秦林幹系匪淺,她能不切齒痛恨嗎?更何況張鯨發現秦林與魔教教主勾結(前任,白蓮教將更換教主之事秘而不宣),王皇後思前想後,立刻認定真假孫懷仁案是秦林給她下的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