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6章 以退為進

秦林自請南下督師!

消息甫經傳出,立刻讓無數人驚掉了眼球。

當今的朝局波譎雲詭,司禮監張鯨、錦衣衛劉守有剛剛倒台,士林清流氣焰方張,國本之爭勝負未定,各方都緊緊盯住京師的大局,恨不能狠狠攪動這京華煙雲,謀將來數十年之富貴。

至於南海局勢,誰管那許多?西夷總歸是纖芥之疾,京師朝堂之上的風雲起落,才是英雄用武之地嘛。

偏偏秦林在這節骨眼自請督師,萬裏奔波赴戎機,所為者何?

更何況他又比別人不同,駱思恭升調東廠,秦林換掌錦衣衛,雙方都忙著清洗舊人,任用親信,各方各派都等著看廠衛之間的龍爭虎鬥,秦伯爺卻來了個一走了之,難不成是退避三舍的意思?

“秦伯爺畢竟年輕,畢竟年輕啊!”英國公張元功頗為惋惜地搖了搖頭,又長長地嘆口氣:“總想著學霍嫖姚,飲馬酒泉,封狼居胥,可咱們大明朝是漢武帝時候嗎?秦伯爺已有了北定土默川,南擒莽應裏的不世之功,本不必急於立功的,這次別人避之不及,他卻自請南行督師,何苦來哉!”

張元功是在定國公府的花園裏,京師眾家勛貴為定國公徐文璧賀壽時說這番話的,“大明朝不是漢武帝時候”的話頭帶著股子怨氣——成國公朱應楨慘死,幾乎擺明了是被張鯨謀害,據說最開始萬歷還想保他蒙混過關,倒是鄭貴妃來扭轉乾坤,不問蒼生問婦人,讓勛貴們怎麽想?

張元功是朱應楨的朋友,他在絲綢之路上也有不小的收益。

徐廷輔端著酒杯和父親一起陪客,聽到這話就皺了皺眉,如果在幾年前,如果在幾年前,他肯定和張元功的想法差不多,但現在他就忍不住要出言替秦林辯護了:“秦姑丈……”

話還沒出口,突然腳被老爹徐文璧踩了一下,喝得醉醺醺的老國公朝他使個眼色,眯著的眼睛分外狡猾,哪裏有喝醉的樣子?

徐文璧端著酒杯,沖張元功說話時,又帶上了三分醉意:“唔,老夫這個妹丈少年得志,行事總是操切些,大約是巴望再立新功,早日封到你我二人的位分上來吧,哈哈哈……”

賓客們聽著直吐舌頭,徐文璧定國公,張元功英國公,原來秦林封了伯爵還不滿足,想得國公!

只不過,國公非開國殊勛或者扶危定難之功不得封,秦林指望打西夷來更上一層樓,恐怕打錯了主意吧?唉,年輕人,一腔熱血嘛。

士林清流在勾欄胡同的金翠花家喝花酒,因為這裏有位姑娘和花魁娘子杜嬍依稀有三分相似。

劉廷蘭倚紅偎翠,已有五分酒意了,突然把酒杯一摔:“秦林那廝,到底打的什麽算盤?我卻不信他安著什麽好心!”

趙用賢、江東之、吳中行等人面面相覷。

所謂舊黨清流,也即是後來東林黨的雛形,其成員大半籍貫南直隸、浙江等地,代表江南大地主和富商巨賈的利益,這次西夷封鎖海面,海貿一時斷絕,江南的絲綢、茶葉、瓷器銷路大減,嚴重威脅到他們的切身利益,所以聽說秦林這個號稱最能撫夷的能臣自請督師,對他的印象也就頗為改觀,方才言語間自然變了口風。

唯獨劉廷蘭,遣人去秦府討兩個丫環,卻碰了個大釘子,心頭的怨念不是一般的深重啊!

虧他不知道丫環之一是魔教現任教主,真討來,他還不被連皮帶骨拆成渣渣?

“咳咳……”顧憲成幹咳兩聲吸引了眾人的注意力,“秦賊這是避禍之術!天台先生萬裏南來,挾風雲雷電之勢入京,一舉撲滅權閹張鯨、奸佞劉守有,秦賊亡魂喪膽,於是避居錦衣都督,尤不安於位,正逢南海有事,便自請督師,欲暫避天台先生之鋒芒也!吾輩除惡務盡,正可乘勝追擊,切勿半途而廢!”

眾人恍然大悟,紛紛點頭稱是,秦林這種不懂禮義廉恥的匹夫,怎麽可能安什麽好心?明明就是被嚇破了膽,想暫時離開京師是非之地。

顧憲成說罷,就滿懷熱切地把新任僉都禦史劉體道和戶部主事周吾正看著,耿定向何種身份,當然不可能來參與吃花酒,這兩位則是他的心腹門生,正可代表乃師。

劉體道和周吾正交換了一個眼神,頗有點意味深長。

“顧兄,諸位仁兄……”劉體道拱拱手,蹙眉道:“家師前日曾提及,冊立國本關系今後數十年國朝興衰,是綱,罷斥奸佞、抵制奸妃陰謀,是目,綱舉自然目張,如今張鯨、劉守有授首,秦林魂飛魄散,唯有國本尚未定立,吾輩正可從此發力,只要國本確立,一二奸佞何足道哉?”

眾位清流名士盡皆叫好,國本之爭在道義是維護儒家綱常,在派系是士林清流所必爭,在各人則是擁立之功,試問這世上還有什麽功勞大過擁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