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三章 宰相的念頭

大內,政事堂。

二位宰相處理完了公務,正坐在富弼的簽押房中喝茶談話。

嘉佑二年,對兩位掌握著國政的宰相來說,絕對稱得上黴運橫生、無比艱辛。大年初一,正值盛年的官家便突發怪病,好長時間重度昏迷,醒著的時候,還神志不清。兩人不僅要料理國政,還得操心皇帝的安危。

期間老對頭賈昌朝,還就六塔河問題不停發難,而老朋友歐陽修,也插一杠子進來,讓兩人腹背受敵,苦不堪言。

好容易堅持到皇帝痊愈,國政平穩,六塔河又被兩個後生否定了,聖旨下來說,停工……誰知前線的一夥人,竟不甘心失敗,強行合龍了商胡口,結果滾滾洪水倒卷回上遊,造成了商胡重新決堤的悲劇,當場沖走千人、卷去千萬貫的物資,下遊五州之民,更是流離失所,損失慘重。

出了這樣的大事,就算賈昌朝一夥政敵不追究,朝野上下也不會放過他們,禦史台、知諫院的言官們,交章上疏,要求嚴懲相關人員!當然,作為力挺六塔河的後台老板,二位宰相也沒少挨彈劾。

兩人自然要上書引咎,然而所幸的是,全國都在鬧洪災,無數人流離失所,需要朝廷統籌調配,官家才不許他們撂挑子,要求他們一心一意,率領全國軍民抗洪搶險,度過難關。

二位相公自然知道,這是官家給他們將功補過的機會。然而當宰相的要想說話管用,還得靠手下幫襯,所以光自己從泥潭裏出來不行,還得把那些不聽話的下屬解救出來。否則人心散了,隊伍不好帶,那才是真正的悲劇……

除了盡力為他們推脫責任外,兩人以遵循舊例為由,只是將相關人員的降職處分,幾乎跟沒處罰一樣。

然而由於李仲昌等人,從一開始就是通過倚借權勢以彈壓眾議,強行推動開六塔河。輿論顯然並不滿足於履行慣例,乃至出現‘河朔被水災,五州之民皆歸罪於李仲昌、張懷恩、蔡挺三人,乞斬此三人以謝河北。’的局面。

群情洶洶,諸多嚴苛之辭,潮水般湧向二位相公。但這個局面,是文彥博預料之中的,作為智慧的化身,他自然清楚,對李仲昌等人的處罰過輕了。然而這就好比做生意漫天要價、坐地還錢……老對頭賈昌朝還沒出招,怎麽能先自己把價碼砍下去呢?

文相公所料不錯,賈昌朝的攻擊來得隱蔽而致命,他沒有動用常規的言官力量,因為那文富二相的強項。賈昌朝昔日曾是侍講學士,出入宮掖、久在帝側,與許多太監關系密切,因此他走的是太監路線。

他教唆太監劉恢密奏官家說,商胡再次決口後淹死數萬人,而且六塔河鑿土時涉及禁忌之日、六塔河口地名與趙姓和官家名字有牽連等等……如此罪名已不是原來,所謂的‘治河不利’那樣簡單,而是明顯觸犯到了皇權的底線。

官家果然聽信了這些說辭,委派宦官重新審理此案。其後又派殿中侍禦史吳中復和鄧守恭二人前往澶州,調查開鑿六塔河的事實真相……

※※※

這段時間,二位相公像坐在火山口一樣,各方面的壓力極大,甚至有點眾叛親離的意思。急需盡快想辦法擺脫不利局面,否則後果堪憂,這也是兩人坐在一起喝茶的真實原因。

“如今最能牽動人心的。”富弼一邊點茶,一邊緩緩道:“莫過於建儲一事了。”

範縝範老夫子是豁出去了,接連上了十道疏要求立儲,可惜他的奏章,在官家和宰相們之間來回傳遞。一會兒交上去,一會兒發下來,永遠找不到確切的討論人,更不要說明確的答復了。

但他是知諫院的言官,可以面陳!

所以最近這段時間,只要一上朝,他必會談建儲立太子的事。折騰得沒完沒了,最後皇帝和宰相們達成了默契……把這個討厭的家夥弄到地方上去,眼不見心不煩。

不過這一招沒用,範縝吃了秤砣鐵了心,他拒不接受任命,堅持留在京城作戰。

有人說他是沽名釣譽,妄取首倡立儲之功,他便公然發誓,官家立儲之日,便是他辭官返鄉之時,此生都絕不會再起復。

一個人的堅持如果能到範縝這一步,總是能成事的。哪怕最終沒有成功,至少過程一定轟轟烈烈。所以許多處於觀望態度的官員,開始上書支持範縝——在皇帝和宰相的聯手壓制下,立儲的呼聲,非但沒有減弱,反倒升高了。

富弼的意思是,既然攔不住,我們不如順勢為之,將官員們重新團結在身邊……

“我也有這樣的打算。”文彥博緩緩道:“但是今天發生的事情,讓我嗅到了不好的氣息。”

“文相何出此言?”富弼給他端一盞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