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七章 柳老太爺的刀

柳老太爺是狂儒柳開的兒子。

柳開是宋朝古文運動的開山祖師,連歐陽修都得稱一聲前輩,然而他的大名,之所以至今仍為人津津樂道,卻是因其狂霸的一面。

這個十三歲在學時,即提劍逐盜的書生,在傳說中,那是性烈如火、嫉惡如仇,殺人不眨眼的柳瘋子。他當年知潤州時,當地有一名姓錢的供奉,乃是吳越王錢镠的後人。柳開聞名前去拜會,恰逢錢供奉奉命進京。

因為久聞柳開的惡名,錢供奉臨走時,囑咐兒子,一旦柳開來了,務必要小心應對,以免惹惱了這兇神。所以錢供奉的兒子,把柳開奉為上賓,帶他在家中遊玩。

在後院中,湊巧碰到一名絕色的女子,柳開問此以誰氏?對曰:‘某之女弟也。’柳開大喜曰:‘開喪偶已逾期,欲娶為繼室。’

錢供奉的兒子,哪敢做這種主,忙道:‘我得先寫信告訴家父,他同意之後,才敢議論舍妹的姻事。’

柳開卻滿不在乎道:‘以開之材學,不辱令妹。’便強‘委禽’焉……六禮之首的納采,又叫委禽。禽,雁也,納采用雁,故曰委禽。

不旬日,遂成禮,錢公子不敢抗拒,寫信告訴在京的父親,錢供奉遂乞上殿,面訴柳開劫臣女。

真宗皇帝卻道:‘卿識柳開否?真豪傑之士也。卿家可謂得嘉婿矣,吾為卿媒可乎?’錢供奉不敢再言,拜謝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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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老太爺沒有繼承其父的文采,卻學到了其蠻霸的一面。老太爺年輕時不愛讀書,偏喜舞刀弄棒,宋夏戰爭爆發,便率兩個兒子,投身軍中、鏖戰西北。三川口一戰,折了長子,定州之戰,又折了次子。他自己前前後後、渾身上下被創二十余處,體內取出來的箭簇,達三斤之多,卻奇跡般的活了下來。

回京後,官家請他除下衣袍,看到那一道道觸目驚心的傷疤,趙禎熱淚盈眶道:“天幸老將軍無大礙。”

“如果能換回我一個兒子。”柳老太爺卻平靜道:“微臣寧願立即死去。”

官家一片黯然,三年宋夏戰爭,近十萬忠魂埋骨西陲,有多少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慘劇發生?戰爭,付出的代價,實在是太大了……

隨後,官家任命他為殿前司都指揮使,柳老太爺卻在喪子之痛的打擊下,堅決謝絕了皇帝的好意,回家頤養天年,專心撫養自己唯一的孫女長大成人。

對他來說,柳月娥便如心頭肉一般,所以聽到那一聲痛呼之後,他的反應也就可想而知了……

老太爺像一頭憤怒的獅子,三步並作兩步,來到樓上,便見孫女披著件藍衫坐在桌前,白皙的肋部上,有一處紮眼的弩箭傷……這位被各種兵器傷了個遍的老人家,太熟悉這種傷口了。

一個帶著口罩的男子,正在為她處理傷口。

老太爺已經顧不上別的了,大驚失色道:“孫女,你這是咋弄的?”自己身上挖下幾斤箭簇都能咬牙挺住的柳老頭,此刻卻慌了神。

柳月娥臉色煞白,見爺爺的臉色變得更白,心中暗嘆一下,輕聲道:“沒什麽,不小心擦破點皮,讓大夫看看就好了。”

陳恪朝柳老頭點點頭,示意自己很忙。

柳老頭馬上閉嘴轉過身去,他感覺兩腿發軟,便坐在樓梯上,雙手合十,求遍滿天神佛,保佑心肝兒平安無事。

過了不知多久,終於聽到一聲‘好了’。

柳老頭趕緊轉過頭去,見自己的孫女已經穿戴整齊,那男子也摘下了口罩,露出一張英姿勃勃的面孔。

看看孫女、再看看這男子,柳老頭有些混亂,發現不知該從何說起來,最終還是愛囡心切,對柳月娥道:“月娥,你沒事兒吧?”

柳月娥剛要安慰祖父,卻被陳恪用腳尖輕輕踢了一下,她也不知道,怎麽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便聲如蚊鳴道:“這得問大夫。”

“哦,也對。”老頭笑笑,轉向陳恪道:“兀那小子,我乖孫女的傷嚴重麽?還不快快道來!”

“死不了。”陳恪把用過的工具,一樣樣消毒,收回他的銅箱子中:“但要是不積極配合治療,就難說了。”他的語氣中,充滿了從容鎮定,當然是裝出來的。但唯有這樣,才有可能唬住這老頭。

“怎樣配合治療?”

“每天都要換藥。”陳恪道:“直到從裏面長好了為止。”

看來問題不大……柳老頭心下稍定,便關切地盤問起來:“孫女,你這是啥時候受的傷?”

“三天前。”柳月娥小聲道。

“三天前?那不就是剿滅丐幫的那天晚上?”柳老頭瞪大眼道:“你是那晚上受得傷麽?”

“是。”柳月娥點點頭道:“被流矢誤傷了。”陳恪聞言錯愕的望向她,只見她微微搖頭,示意他不要多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