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零七章 燕雲(下)

第二天,浩浩蕩蕩兩千多人的隊伍出發了。這其中,有五百遼人使團,有五百宋人使團,還有禮部派出的送伴使,所率領的千人衛隊。

所謂送伴使,就是送對方使者回國的外交官。令後人頗感意外的是,宋遼兩國雖然是最大的敵人,但兩國間邦交十分頻繁。按照禮部的相關條文,宋遼外交使臣可分十二種,譬如每年雙方互派‘賀正旦使’,向對方君主拜年;互派‘賀生辰使’,在對方皇太後和皇帝生日前趕到,送上豐厚的壽禮。抑或一方有大事,如皇帝駕崩、新君登位,要遣使報信,對方則回派使者;如遇雙方發生爭端,隨時派出使者談判解決。

比如這次,遼使就是以賀正旦使的身份出使大宋,而趙宗績和陳恪,則是因事出使。

可以說,兩國間已經建立起順暢而頻繁的長效溝通機制,有力的保證了澶淵之盟後的長久和平。

一般情況下,鄰國使臣入境,本國均遣人相接,稱之為接伴使。到達都城後,另換人相伴,稱之為館伴使。在返回時,還會派人相送,稱之為送伴使。其中發展出一套相當繁瑣的禮儀,遼國人尚且能熟練掌握,要是身為禮儀之邦的宋朝人失了禮,豈不被遼國人笑掉大牙?

因此富相公派趙卞這個老成之臣壓陣,並不只是陳恪想的搞平衡。真要由著他兩個年輕人的性子來,還不知鬧出什麽笑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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隊伍出發之後,一路北上。趙宗績這才真切的感受到,大宋定都開封,真是太刺激了。尼瑪,過了黃河之後,一直到兩國邊境,竟是一馬平川、根本無險可守!

耶律德容一直注意著宋使臉色的變化,這是遼人最愛玩的遊戲……那些在汴京城自傲自大的宋朝官員,每每在親眼見識到,他們的國家是何等的不設防,在大遼的鐵騎面前,簡直就是個任人蹂躪的裸男。哪怕是國都汴梁,也不過只是多了塊遮羞布罷了……

下半場的交鋒,便在此刻悄然開始。遼人正是通過這種方式,讓宋人意識到,他們根本沒有討價還價的本錢。那些躊躇滿志的宋朝大臣,往往還不到遼國,就被殘酷的現實,折磨得鬥志全無,繼而在談判中被完爆……

趙宗績也不能免俗,看到可怕的現實後,他頭皮都要炸了,他實在不明白,大宋朝,為什麽要把自己的脖子,擱在別人刀下?

倒是陳恪很看得開,勸道:“固國不以山溪之險。開國一百年,也沒人打到過開封城下,何必要杞人憂天呢?”

“也對。”趙宗績想一想,便不再擔心,轉而與陳恪欣賞起沿途的動人春光來。這時節,無邊無際的華北平原上墒情已動,蔥蔥的麥色一天一個樣。柳條兒滾綠,榆錢兒綻青。冬季的冰雪已經徹底融化,變成碧油油的春浪,把遼闊的北國滋潤得豐滿嫵媚。

萬物昭蘇生機勃勃,牛歡馬叫春光如酒,如此良辰美景,怎不叫人心曠神怡。況乎趙宗績好容易逃出樊籠,來到廣闊天地間,還不跟撒了歡似的?

見這廝這麽容易就走出陰影,倒叫耶律德容好生郁悶:‘他媽的,沒定性的毛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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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無話,數日便到邊城雄州,再往前就是兩國界河白溝河。大宋的送伴使便送到這裏。

過了白溝河,就進入遼國的國境。趙宗績發現眼前的景象,並沒有什麽變化,還是一眼望不到邊的蒼翠平原,平原上長長的驛道,一直通向遙遠的北方。驛道上滿是來來往往的馬車,將北朝的貨物運到榷場,將南朝的貨物運到北方……

但也有刺目的不同——守軍變成了髡發的遼人,所謂髡發,乃是禿著頭只在耳朵上方留兩撮長發,一看就很野蠻。但是松松垮垮,望之不似雄師。

“遼兵竟是這般模樣?”趙宗績奇怪問道。

陳恪還沒答話,那耶律德容先開口道:“我大遼最精銳的軍隊,是宮衛騎軍、禦賬親軍,共六十萬騎,非這些五京鄉丁可比!”

“六十萬騎?”趙宗績倒吸一口冷氣道:“遼國人口不到九百萬,養得起麽?”

耶律德容老臉一紅,他這六十萬騎,其實是契丹和奚族,年十五以上,五十以下的男丁數目。不過遼國男子皆隸兵籍,也不算吹牛皮。便強辯道:“南朝固然養不起,但我北朝能養得起。因為我們的馬是自己養的,軍隊也是戰時為兵,平時為民,不用像南朝那樣,白養那麽多軍。”

在軍事上,遼國完爆宋朝,趙宗績和陳恪哪好意思開口,只能任其炫耀。但他們也並非光傻聽,而是細心觀察著遼國邊境的地貌、工事、軍營,以便晚間繪圖記下來。

在度過最初的驚異後,趙宗績發現,這裏還是漢人居多,他看著道上走的,車上坐的,馬上騎的,十有八九是漢家衣衫漢兒樣,腦袋也沒弄成禿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