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零八章 捺缽(下)(第2/2頁)

很顯然,這是在補償他。補償他丟掉的一世英名、補償他背負的滾滾罵名……

那麽太宗皇帝是在為誰還債?

無需猜測,只需對比一下,與曹彬並稱‘大宋雙璧’的潘美即可。無論從哪個角度看,潘美的罪過都比曹彬小很多,但潘美從那之後一蹶不振,最後老死邊關,晚景十分淒涼。

當然他是罪有應得——就算監軍再兇猛,你才是主帥,發號施令的權力在你手裏。為什麽要聽他指手劃腳?所以一個‘怯懦自私、毫無擔當’的罪名,他如何都跑不了。

所以至少在太宗心裏,曹彬肯定是有罪無功的。這只有一種可能,便是曹彬的那位‘監軍’太特殊!他就是皇帝本人……

也只有皇帝的命令,才必須無條件服從。也只有皇帝的黑鍋,才值得這位大宋第一軍人,付出一世英名……

※※※

凡戰必‘圖陣形、規廟勝、盡授紀律、遙制便宜、主帥遵行、貴臣督視’,這是大宋朝祖宗家法。

是皇帝的瞎指揮,導致了北伐的失敗,是監軍的權力不受約束,害死了楊業。這就陳恪對趙宗績的回答。

在這個把祖宗看得比天還重的國度,想要指責人家的祖宗,只有用這種方式,還得是很鐵的關系,才能讓對方聽進去。

陳恪說這話,對自己一點好處都沒有,他唯一的動機便是,如果趙宗績將來真有那麽一天,也許能改掉大宋朝的這兩個惡習,給軍官們多一點信任,把作戰的指揮權還給他們。不然,這個大宋朝的軍事,真的沒救了……就算沒有金國,也會有銀國、銅國來覆滅它。

但是這些話,觸及到了皇帝最敏感的權力範疇。任何試圖為武將提高地位的舉動,都會被視為圖謀不軌。就算皇帝不追究,大臣們也會幹掉他!

所以只能現在說,而且要講究方法,得讓趙宗績自己去想明白……相信他在離皇位還很遙遠的時候,還是比較容易接受的。只有這樣,他將來才有可能去主動動一動,那王八蛋祖宗家法。

往後好幾天,趙宗績都很沉默。從小到大,他都被教育說,祖宗說的話是金科玉律,祖宗是永遠不犯錯的。但現在,他卻認識到,祖宗也會犯錯,祖宗的規定有時候也是放狗屁。這對他的心靈造成的沖擊,實在太猛烈了。

陳恪也不勸他,因為這燕雲十六州,是思考這類問題的最佳場所。如果在這裏還想不通,不能把大宋的利益置於老趙家利益之上,那麽只能說,此人並非自己所期盼的那個……

就這樣,一路往北五百裏,遠遠離開了燕雲,來到了遼西地界,遼國中京大定府,便在眼前了。

中京城是遼國的首都,也是使團此行的落腳地,他們將在這裏,等候遼國皇帝的召見。

抵達中京城下,趙宗績和陳恪,勒馬朱夏門前,觀望這座遼國首都。不要說和大宋首都去比較了,那純粹是自取其辱。即使跟城方三十六裏,城墻高三丈,厚一丈五尺的幽州城比,這裏都稱得上城垣卑小、人煙不旺了。

當然,這跟城中大多數遼人和奴隸,四時追隨他們皇帝的捺缽有關系。

不過當你看到,這樣寒酸的一個國都,卻能扼住漢人的喉嚨近二百年時,心裏自然生出強烈的不甘!

趙宗績深深吸口氣,幽幽道:“我今日終於相信,輸給別人,皆是我們自己的原因了!”說完便打馬入城。

在他身後,陳恪面露微笑,心說,我似乎沒看錯人……

“陳學士笑什麽?”他的表情落在那耶律德容的眼裏。

“我只是在想,上京城該是什麽樣子麽?”陳恪優雅的一笑,也打馬入城。

耶律德容半天沒想明白,只好問張孝傑道:“他什麽意思?”

“他在笑話咱們呢。”張孝傑陰著臉道:“從南京到中京,城垣越來越小,以此類推,上京城該小成什麽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