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二三章 平地起風雷(上)

一萬之數,其實是富相公的底線。

這句話實在太傷人了,趙宗績登時老臉通紅:‘原來他們視我於無物麽?那百般奉承不過是在哄孩子?’

“為了這次裁軍。”司馬光緩緩道:“富相公付出了很多,向遼國妥協,向將門妥協,擺出不惜一切也要成功的態度。各方面不能不給他個面子……”頓一下道:“下官聽聞,原本富相公是想親自動手的。”

“是。”趙宗績道:“但是官家不許,說為他們子孫著想,便把差事交給我們了。”

“相公無法親自動手,就只能假諸位王子之手。”司馬光淡淡道:“所以結果好壞,全看諸位王子的行動了,如果都像咱們這樣敷衍,也就雷聲大、雨點小、一團和氣的過去了。”頓一下道:“這查出來的三四萬缺額,固然能讓富相公顏面上過得去,但達不到敲打將門的目地,用不了幾年,便又會被淹了。”

“這就矛盾了。”趙宗績皺眉道:“如果富相公只為了面上好看,那又何必自損名聲、與遼國妥協呢?”

“關口就在這兒!”司馬光露出‘孺子可教’的目光,沉聲道:“所以他的真實想法,遠不止宣稱的這麽點!他是準備放開袖子大幹一場的!”頓一下道:“為什麽要定下‘既往不咎’的規則,不是怕了那幫將門,只是為在大刀闊斧時,給他們留一口氣,不要魚死網破罷了!”

“但是,沒見著富相公再有什麽動作啊?”趙宗績搖頭道。

“唉,這就是君子了。”司馬光輕嘆一聲道:“為臣之道,最忌陽奉陰違,富相公師表天下,是從來不會挑戰聖旨的。”

“官家為何不讓富相公動手?”這問題趙宗績一直沒想明白。

“官家也沒讓韓相公動手吧?還有包相公。”司馬光款款道:“若這些一呼百應的相公們親自下場,破壞力就太大了。盤裏盤外三十六計,固然看得人目不暇接,可朝廷也就亂了套。”他遲疑一下,還是輕聲道:“之前針對使相人選的鬥爭,就能見一斑。”

“官家禁止三位相公參與,讓較量發生在咱們這個層面。這樣出了亂子,相公們也好收拾。如果他們下場的話,只有官家來收拾了。”趙宗績輕聲道:“是麽?”

“對。”司馬光看看一直微笑傾聽的陳恪,沉聲道:“如果咱們都這麽敷衍塞責,富相公的一番謀劃,也只能付諸東流了。”

司馬光鞭辟入裏的一分析,趙宗績有種撥雲見日的感覺。愈發尊敬的望著他道:“那我該如何是好?”

“這要看小王爺的本心了。”司馬光緩緩道:“如果你把大宋看得比自己還重,是一種做法,反之,又是另一種做法。”

趙宗績沉聲道:“吾國吾民,重若泰山,宗績輕若鴻毛!”

司馬光目光一凝,重新打量這個英氣勃勃的年輕人,撚須沉吟半晌道:“真的?”

“無論是四年前的六塔河,還是今年去遼國,我都從未考慮過自身。”趙宗績昂然道:“過去如此,現在這樣,將來也不會變!如果我有一絲動搖,就叫我粉身碎骨、眾叛親離!”

這話說得太露骨,陳恪都聽不下去了,心說這家夥和他老婆上床,肯定不知道什麽是前戲做足……

司馬光也有點頂不住,不過在這種語境下,還能說得過去,就當是青年人激動一點吧……光光這樣安慰自己道。

他借著喝茶調整一下情緒,待擱下茶盞,擡頭正色、一字一句道:“天時地利人和,不大幹一場,不當人子!”

“好!”趙宗績拍案舉杯道:“幹了這一杯,咱們齊心協力,幹他個轟轟烈烈!”

“先生是不喝酒的。”陳恪輕聲道。

“我喝!”司馬光卻沉聲道:“光舍命陪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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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一品樓出來,司馬光謝絕了兩人相送,步行回家。司馬家世代為宦,按說家資頗豐,但司馬光生活簡樸之極,從不肯有絲毫享受。

“原以為這是一塊冰。”望著他消失的地方,趙宗績感慨道:“沒想到冰底下藏著熊熊的火。”

“是,心裏沒有那團火。”陳恪淡淡道:“也不是我們的菜。”

“嗯。”趙宗績點下頭,低聲道:“你沒怎麽說話?”

“司馬君實特別重名分,名不正則言不順。”陳恪苦笑道:“我又不是差遣官,說多了只能惹他厭。”

“是。”趙宗績輕聲道:“我感覺,這種君子是招攬不得的。”

“對,君子不黨。”陳恪淡淡道:“咱倆若非打小的交情,別人也會把我看成小人的。”

“呵呵。”趙宗績笑道:“歐陽公的《論朋黨》,堪稱古往今來第一力作。”竟然威懾朝野二十年,令百官不敢結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