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三二章 經筵(上)

兩天後,是二郎和八娘的婚禮,兩人歷經多年終於走到一起,自然可喜可賀,婚禮辦得十分隆重,也著實讓陳恪忙碌了幾天。

一直忙到婚禮次日,陳府才重歸安靜,陳恪好容易安靜下來,讓倭女焚一爐香,靠在杜清霜的腿上,閱看起了阿拉伯文的《政治家篇》,這本柏拉圖的重要著作,陳恪上輩子只聞其名、未見其文,實在想不到,竟然在今生得以拜讀,可見造化之神奇。

《政治家篇》,是柏拉圖晚期重要的政治學著作,與《國家篇》、《法律篇》共同闡述了雅典文明的國家、法律、政治的方方面面,尤其是其高度理性的邏輯思維,讓已經習慣了‘道可道、非常道’的陳恪,感到如清風拂面,精神為之一震。

這正是他需要的東西,異國智慧文明的結晶,是幫宋朝士大夫學會理性思維,從另一個角度看世界的法寶。只可惜,陳恪現在的阿文功底太欠,還不能深入解讀……不是他不用功,而是從廣州聘來的通譯,只認識日常所用的文字,稍微深一點的就抓了瞎。無奈,陳恪只能一邊硬著頭皮自學,一邊等巴蓋裏送來專門的學者。

不過陳恪很有韌勁兒,雖然不時抓耳撓腮,但兩眼始終未離數頁。再說有杜清霜在一旁悉心侍奉,不時的端茶奉水,又剝一瓣橘子,細心去掉白絲,送到他嘴邊,倒也苦不到哪兒去。

不知不覺,快到晌午,一片《政治家篇》也看了大半,陳恪這才擱下書,伸個懶腰道:“腰酸背疼啊。”

阿柔馬上心領神會,便湊上來給他揉捏,陳恪享受的笑道:“這樣讀書,一天也不會累,早年怎沒想到這法子呢?”

“要是這麽念書。”杜清霜掩口笑道:“官人怕是連同進士都中不了。”

“也對。”陳恪指指自己的脖頸,示意阿柔多揉揉那裏,便見阿彩出現在門口,小步趨入稟報道:“大人,那位傲傲的王公子又來了。”

“什麽話。”陳恪啐一口道:“人家王公子那不叫傲傲的。”

“那叫什麽?”阿彩忽閃著大眼睛問到。

“叫嗷嗷的。”陳恪一陣大笑,便起身到前院見客。

阿彩愣在那兒,不解道:“嗷嗷的是什麽意思?”

“狼唄。”還是阿柔更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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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澤。”出來見王雱換了身黑色的長袍,依然是別人欠他八百吊錢似的,頂著一對黑眼圈坐在那裏。陳恪關切問道:“怎麽,最近熬夜了?”

“這幾日不眠不休。”王雱滿眼血絲,嘴角掛著冷笑道:“將龍老兒的那些書都看過了。”

“辛苦了。”陳恪笑道:“可有什麽收獲?”

“有。”王雱點點頭道:“他作死。”

“哦?”陳恪微微皺眉道:“怎麽講?”

王雱便從袖中摸出一本書,遞到陳恪面前道:“你看……”

陳恪一看那書,乃龍昌期所作的《禮論》,信手一翻,便翻到了夾有書簽的一頁,他閱讀速度極快,掃一眼,便將兩頁的內容一覽無余。見其頗多貶斥周公之語,且著重論述了《金縢》一篇系後人偽作。

《金縢》篇是《尚書》中收錄的,周公向祖宗祈禱,甘願以身代周武王的策書。簡單說來,是在武王戰勝殷紂的次年,天下統一之業尚未成功,突然病重、群臣恐懼。周公以自身為質,設壇捧璧持圭,向上天祈禱說,如果是我們姬家欠上天一個兒子,我願意以自己的性命,換回武王發,然後擺出了我更會伺候神仙之類的理由,巴拉巴拉。最後說,如果只是虛驚一場,請上天降下吉兆,安慰我們這些惶惑的臣子吧。

禱告之後,開鎖察看藏於櫃中的占兆書,果然是吉象。周公即將冊文收進金絲纏束的櫃中……也就是‘金縢’中密封,告誡守櫃者不許泄露。然後進宮祝賀武王說:‘您沒有災禍,我剛接受三位先王之命,讓您只需考慮周室天下的長遠之計,別無他慮。此所謂上天為天子考慮周到啊。’

第二天,武王霍然痊愈。

就是這樣一個簡單的故事,歷來被人們視為周公賢良仁德的證明,龍昌期卻大膽聲稱,‘金縢’故事是周公捏造,而指控周公為大奸!

“這老頭可真夠大膽的。”陳恪不禁喟嘆起來。要知道,在這個年代,周公的地位與孔子相當,甚至勝過孟子一頭,真宗朝剛剛建了周公廟,這邊老頭就啪啪的打臉……

不過只是罵兩句周公,算得了什麽?宋朝言論自由,學術混亂,缺乏權威,書生士大夫逮著誰罵誰,把孔子罵出翔來的也比比皆是。以此老今日之地位,似乎傷不到他分毫吧?

見陳恪眼裏滿是疑惑,王雱不禁輕蔑的笑了笑,輕聲道:“周公最後藏冊書的方式,你不覺著眼熟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