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三三章 大師(下)

“我哪有什麽好辦法。”王荁擺弄著緞子般發辮道:“只是你男子漢大丈夫拉不下臉來,我一個小女子卻沒那麽多顧忌。”

“你要幹什麽?”王雱瞪大眼道。

“替你去道個歉啊。”

“別瞎胡鬧,一個姑娘家家的,跑去男人家成何體統?”王雱大搖其頭道。

“我哪會直接去找他?”王荁搖頭笑道:“我可認識他夫人的……”

“你是說……”

“沒想到,蘇小妹竟是他的未婚妻。”王荁美目中,透出復雜的光道。在江寧時,兩位才女曾有一面之緣,彼此還頗有些惺惺相惜哩。

“是啊……”王雱面色有些難看道:“可恨老蘇還說她沒有夫婿,害得父親出了醜!”

“許是有什麽難言之隱吧。”王荁有些遺憾道:“那真是個宛若天成的女子,不能娶來當嫂嫂,實在是可惜。”

“大丈夫何患無妻。”王雱哼一聲道:“我定要娶一個,比蘇小妹還出色的!”他終究是個十六歲的少年,這一句暴露了,他對陳恪惡感的由來。

※※※

距離八月十六的婚禮,還有三天時間,新郎官卻毫無覺悟的與兩位大舅哥,並若幹同鄉官員,來到位於馬行街的四川會館……此時會館還不像明清那樣流行,是陳恪提議青神財團出資興建,以便四川的讀書人和商人來京時居住。

如今青神財團財大氣粗,這四川會館自然修得泱泱大氣、規制宏大,為三路九個套院。房屋六十多間,並有一座大花園。除了住宿之外,館中還建有文昌閣,供奉司文運的文昌帝君。還有鄉賢祠,供奉全川先賢,供每年正月同鄉團拜祭禮。

不用說,這都是陳恪的主意,他把後世會館的經驗,全都搬了過來,為的就是增強蜀人的凝聚力。

不過今天,他是以客人的身份,造訪住在這裏的武陵先生。

遞上名帖,龍昌期的學生們,才知道這個與二蘇同來的大個子,就是讓老師鎩羽而歸的陳仲方。雖然向日以他為傲,但現時難免怒目相向。

陳恪心中暗嘆一聲,邇英閣的經筵較量,固然讓自己名揚天下,可這場蜀人內戰,也著實讓鄉黨們搖頭……前面便說過,因為歷史的原因,宋朝的四川人在外,向來同氣相生、抱團打天下。陳恪卻在全國最高的講堂中,讓同為眉州人的老前輩、蜀人的驕傲顏面掃地……要是事後還不妥善補救的話,未免給同鄉留下不惡劣的印象。

這可是個大問題,因為陳恪是知道歷史的,在十幾年後,政治鬥爭最激烈的時候,朝堂上都是以地域劃分陣營的。以拗相公為首的南方人,以司馬牛為首的北方人,和以大蘇為首的四川人,掐得不亦樂乎。

只是以蘇軾那坑爹的政治能力,蜀黨總是被掐的那個。可現在自己出現了,大舅子自然要退居二線,未來蜀黨的領袖,陳恪自然當仁不讓。

好吧,現在說這個還太早,不過陳恪不能讓龍老頭這麽回去,不然他的徒子徒孫們,還不在鄉人面前噴死自己?

所以陳恪今天的態度是恭謹的,脾氣是溫順的,任憑龍老頭的弟子橫眉冷對,依然面帶微笑。

伸手不打笑臉人,何況陳學士如今名冠天下,又有誰敢將他拒之門外?

於是弟子們將他請入客堂,然後到後面稟報老師。

龍昌期一向精神矍鑠,但這次給他的打擊不小,從經筵一回來就病倒了,這才剛剛好轉,就強撐著要回鄉,不想在這京城多待一天。

此刻,老先生正在弟子的服侍下喝藥,聽聞陳恪來訪,不由僵住了。

“要不,讓他走吧。”弟子輕聲問道。

“荒唐。”龍昌期回過神道:“人家敢來,咱卻不敢見?大把年紀長到狗身上了麽?”說著顫巍巍起身道:“更衣!”

※※※

伴著篤篤的拐杖聲,白發蒼蒼的龍昌期,出現在眾人眼前,僅隔半月而已,老先生的精氣神看起來已大不如前。

“鄉黨晚生拜見龍陵先生。”陳恪和眾同鄉趕緊起身行禮,行的是晚輩見長輩的大禮。

“不敢。”龍昌期還是比較有個性的,竟還禮道:“草民見過學士大人。”他故意只說陳恪一個,是告訴二蘇他們,我不針對你們。

“老先生折殺晚生了。”但陳恪在官場上,也有些時日了,早就練就了一套水磨工夫。只見他恭聲道:“在你老面前,我們都是後學末進,誰也稱不得大人。”

“長江後浪推前浪,浮事新人換舊人。”龍昌期伸手請陳恪坐正位道:“老朽這個敗軍之將,安敢在大人面前言勇?”

“唉。”陳恪堅決不坐正位,只在東面的一溜椅上坐下,嘆氣道:“老先生這話,就像剜晚生的心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