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三七章 失蹄唯退後(下)

轉眼進了九月,天氣轉寒雁南飛。

前來參加婚禮的親朋好友貴同年們,已經陸續離京,讓人難免有些失落,然而身在汴京城這個是非之地,陳恪的生活豈會單調?

他被禦史台的言官們交章彈劾了。

先是,一個叫鄭袤的監察禦史裏行,彈劾他的婚禮奢侈無度、盡用奇貨,有損朝廷官員形象,要求朝廷予以懲戒,將其調任外郡。

陳恪豈敢大意,趕緊上表辯解說,婚禮的花銷,一切都是嚴格按照禮儀,並無絲毫逾矩之處。唯一顯得誇張的是婚宴,然而誰都知道,承辦這場婚宴的,是與我有師徒之情的一品樓老板,他一來感念我昔日的授業之情,二來聽說官家也會蒞臨,自然要竭誠竭力,以感謝官家幾十年來輕徭薄賦、與民休息,讓大宋百姓過上好日子。另外,也報答官家題寫店名之恩。

官家和相公們,本來就對‘一品全席’印象極好,也沒覺著陳恪這樣的大財主,闊綽點有什麽不對,看了陳恪的上表,更是一笑了之。

然而想不到的是,這竟只是個引子,很快,又有數名言官相繼發難,而且分量越來越重。

左司諫周步道彈劾陳恪違反朝廷禁令、與商人勾結,生活奢侈大興土木,影響極壞,要求朝廷嚴查以正視聽。

監察禦史傅堯俞彈劾陳恪捕風捉影,否定《尚書》,藐視先賢,異端害道,當伏少正卯之誅……

侍禦史呂誨,彈劾陳恪擔任皇家武學院判後,竟只露面一次,對學院事務不聞不問,玩忽職守、瀆職懈怠。

甚至還有禦史彈劾他,在大理期間,與大理公主曖昧不清,行為不端……

在十多天時間裏,彈劾如雪片一般,飛到中書省的案頭上。一時間,陳恪仿佛光環褪去,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這些言官就是這樣,對你的勞苦功高視而不見,卻專門雞蛋裏挑骨頭!”趙宗績憤怒道:“要說這不是陰謀,打死我都不信!”

“消消氣。”陳恪已經從最初的震驚中恢復過來,竟反過來安慰趙宗績:“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身正不怕影子斜,讓朝廷徹查便是。”

“只怕朝廷不查。”趙宗績恨聲道:“政事堂今天專門議過,我聽韓相公的意思是,你是有大功的,又剛剛結婚,這時候查辦的話,無論結果如何,都會寒了人心。”

“他會這麽好心?”陳恪不信道。

“我還沒說完。”趙宗績啐一口道:“所以他主張,先放你到地方上做官,一來避避風頭,二來練習一下政務,過些年也好大用。”

“真會說話。”陳恪冷笑道:“不過狐狸尾巴還是露出來了。”

“對。”趙宗績點頭道:“他們的目的,就是想把你趕出京城去。”頓一下,又恨恨道:“讓我孤立無援!”

“不錯,這一手明擺著釜底抽薪。”陳恪點點頭道:“我估計他們是要發動了,為了保險起見,得把我這個危險分子,從你身邊弄走。”

宋朝士大夫十分注重‘氣節’,遇到彈劾的多了,就說明他不得人心,這時候就算沒有錯也得請辭,否則一頂‘戀棧權位’的大帽子便扣上了,必遭士林唾棄。

“他們休想得逞。”趙宗績咬牙道:“我會力爭的。”

“你不能爭。”陳恪搖頭道:“你不爭還好,一爭的話,就會連你也陷進去。”

“我不能看著你被他們坑了,卻裝作若無其事!”趙宗績斷然道。

“放心,他們攆不走我。”陳恪笑著安慰他道:“我早就防著這一手了。”

“你有何高招?”趙宗績對陳恪的信心,比對自己的還大。

“我寫了份奏章,你找個人,以他的名義遞上去吧。”陳恪自己當然也能找人,但是與人相處,尤其是和領導相處,要時不時給對方施恩的機會,這樣才能讓對方放心……這是小妹教他的。

趙宗績接過來,打開一看,登時變了臉色,罵道:“你還嫌被罵得不夠慘?”

這竟也是一份彈章,彈劾的對象是陳恪,說他學養平平,本是中人之姿,且有有官人不得點狀元的祖制,三年前斷無獨占鰲頭之理,是官家徇私,才把他點為狀元。之後又列舉了趙禎與陳恪的裙帶關系,巴拉巴拉……最後,彈章義正言辭的表示,希望官家剝奪他的狀元,就算不能剝奪,也要剝奪他的館職,將他調出京城,以消除不良影響,重樹科舉公正雲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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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虱子多了不咬。”陳恪卻笑道:“何況這只虱子,是用來以毒攻毒的。”

趙宗績是個聰明人,仔細一想,便明白了,瞪大眼睛盯著陳恪道:“你可真夠大膽的!”

“迫不得已而為之罷了。”陳恪嘆口氣道:“我倒想到地方上逍遙幾年,強似在京城伏低做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