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四一章 物象纖無隱(中)

初冬的月光,灑在高墻碧瓦上,透著無盡的清冷。

趙禎和胡言兌登上福寧殿外的宮墻,便見燈籠火光亮如白晝,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果然戒備森嚴。

馬上有大內侍衛過來詢問,看到是胡總管親自持燈,引著個看不清面貌的男子上來。

能讓胡言兌如此畢恭畢敬的,整個皇宮裏也只有一人。

侍衛不敢多問,趕緊行禮。

“我們要在這裏走走。”胡言兌點點頭道,“你們把別處看緊點就是!”

“喏。”侍衛應一聲,便轉身去下令。不一時,宮墻上便空出了長長一段,供兩人漫步。

趙禎卻站住腳,手扶著冰涼的青磚,舉目眺望遠處燈火輝煌的都市,竟能分辨出那高聳入雲的潘樓、任店、還有一品樓。夜風似乎送來市民們歡唱作樂之聲,讓官家倍感寂寥。

他的目光在夜色裏顯得那樣無助,輕拍著石磚,曼聲低吟道:

“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

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

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

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

胡言兌在一旁聽著,老大不是滋味道:“大官,你是明君,不該唱這種亡國之音。”

“呵呵……”趙禎自嘲的笑笑道:“老胡啊,我算什麽明君?”

“大官要是不算。”胡言兌應道:“老奴真不知還有哪位皇帝能算了。”

“你才讀了幾本書,敢用這種口氣說話。”趙禎哂笑一聲,黯然道:“寡人不過中人之姿、才具魄力平平,唯一可稱道的,僅是有自知之名、無放縱之心罷了。然大宋朝傳至三世,內外交困,需要的是大才具、大氣魄的英主啊!”

“寡人既無太祖、太宗、先帝那樣的天縱之才,甚至連我母後那樣吞天吐日的氣魄都沒有,只能一味的抱殘守缺,還美其名曰,無為而治……”趙禎長嘆一聲道:“如果是太祖太宗乃至先帝在位,必然會大刀闊斧的展布一番,還我大宋一個新氣象,寡人卻只能維持一天算一天,眼看著大宋朝積重難返……”

胡言兌想不明白,官家為何突然說這些話。但很快,趙禎就解開了他的疑團。

“但是寡人好歹當了幾十年的皇帝,在其位謀其政,對大宋朝的了解,非一般人可比。”趙禎緩緩道:“所以寡人有個念頭,準備為大宋朝選一個好皇帝出來,然後悉心培養一番,以補償我這些年屍位素餐之過……”

“大官……”胡言兌難以置信道:“難道你便這樣就範?”老胡是個好脾氣,可今天設局逼迫皇帝的那些人,實在太可惡了!但看官家這樣子,似乎是準備逆來順受了……他當然知道,自己這話傳到趙宗實耳朵裏,下半輩子準沒好果子吃,但他的大官是趙禎,而不是別的什麽人!

“寡人欲民心有主,只要是姓趙的就行了……”趙禎卻淡淡道,似乎真是認了命。

“周貴人馬上就要臨盆了,大官為何不能再等等。”胡言兌苦勸道。

“天使寡人有子,則豫王不夭矣。”趙禎啞聲一嘆道:“此乃天命也。”

“……”胡言兌嘟囔道:“不管怎麽說,老奴都覺著,他們這事兒辦得不地道。這是要孝順官家麽?我看是逼宮還差不多。”

“放肆!”趙禎登時變了臉色,喝道:“你是要幹政麽?”

胡言兌嚇壞了,趕緊跪在地上,磕頭不止。

“唉,快起來吧,是寡人把好心當成驢肝肺了。”趙禎扶著胡言兌的胳臂,只見老胡已是淚流滿面了,嘆口氣道:“我向你道歉,成了吧。”

“不是,老奴不敢……”胡言兌哭得更厲害了,一把鼻涕一把淚道:“老奴就是替官家生氣,他們不該這樣對你。”

“誰讓我是老絕戶呢?”趙禎放開手,望一眼天上清冷的月道:“人家有祖宗禮法、有骨肉親情這兩面大旗,寡人也不得不認命。”

“老奴卻覺著,大官這樣忒不負責任。”胡言兌憑著一顆忠心,言語無忌道:“你既然說,要為大宋朝選一個好皇帝出來,可這樣一來,還有選擇的余地麽?”

“……”聽了這句話,趙禎無語了。半晌方道:“寡人正是為此,夜不成寐。”

“時間還有的是。”胡言兌壯著膽子道:“老奴以為,就算要從宗室中選人,也犯不著那麽急,慢慢挑、貨比三家才是正理……”

“老胡。”聽話聽音,趙禎皺眉道:“你似乎對宗實很有成見啊……”

“老奴。”胡言兌變了臉色,囁喏道:“老奴不敢。”

“那就是上了誰的賊船?”趙禎淡淡道。

“老奴更不敢……”看著官家狐疑的神情,胡言兌的臉更白了。

“老胡,寡人打小皇考皇妣就龍馭賓天,也沒有兄弟,沒有貼心的人。要說有,也就你一個了,你怎麽也跟著他們,一起哄瞞著我?”趙禎傷心不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