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四七章 態度(中)

回到家裏,陳恪從柳月娥那兒,得知了公主中夜叩閽的內情。

前面說過,袞國公主的夫家是趙禎生母的娘家,發跡前,以做冥幣為生,可謂低賤之極。劉娥死後,趙禎得知了自己的身世,對生母萬分歉疚,於是對舅家倍加恩寵,還把自己最心愛的女兒,嫁給了自己的表弟……

這樁婚事從一開始,就注定了不幸。袞國公主高貴任性、優雅聰穎,根本瞧不起粗鄙庸俗的丈夫,從成婚第一天起,就不許他與自己同床。

在高貴的公主面前,李緯自慚形穢,他忙著附庸風雅,練習飛白體,並且一擲千金地購買書畫古董,急於擺脫粗鄙的形象。然而三世為官,方懂得穿衣戴帽,好品味是貴族生活長期沉澱出的。他越是著急,粗俗無知的暴發戶形象,就愈發閃亮。

汴京城的上流圈子裏,時常拿駙馬開刷。講他又買了幾千貫的假古董、把唐三彩擺在書房裏、或者新作了什麽‘江上一籠統,井上黑窟窿。黃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腫’之類的歪詩。

這讓公主愈發感到難堪,對駙馬的反感,也升級到了鄙夷的程度,幹脆連日常應景的見面也免了,落個眼不見為凈。

李緯的性格樸陋敦厚,唯公主之命是從,全盤接受她的一切安排。但他的母親——國舅夫人楊氏,可受不了了。這位出身市井的夫人,認為皇帝都是自己的外甥,那麽公主也沒什麽了不起的。對於公主常年不與兒子同居,她深以為恥,自然不會袖手旁觀。

楊氏讓人把白綾鋪在公主床上,若是第二天白綾如故,無異於表明公主婚前失貞。其實楊氏並不是懷疑公主的貞潔,只是以此逼宮,給公主施加壓力,希望造成既成事實。然以公主的性情,又豈會甘受她擺布?

於是第二天,楊氏索要那一方白綾時,看到了一副‘梅花傲雪圖’……是真的‘梅花傲雪圖’,不是在打比喻。

見她氣得要撕那畫布,公主的侍女道:‘這是公主所賜的丹青,損毀不得!’

楊氏氣得去找公主理論,然而被宮人們擋駕。她又去找趙禎、曹皇後、苗賢妃不知多少次,但三位長輩也不可能強按著公主,讓駙馬霸王硬上弓。公主鐵了心的‘聽從教導、堅決不改’,帝後也拿她沒辦法。

然而群眾的智慧是無窮的,楊氏竟趁著中秋節全家聚餐,在公主的酒裏下了‘合歡散’,妄圖造成既成事實,但李緯被宮人們一句,公主醒了會自殺的,嚇得一夜不敢造次。白白錯過了他娘豁出命去,創造的機會。

後來袞國公主知道了內情,倒也沒去找楊氏算賬,但自此飲食起居,另類別處,絕不與李家人發生交集。

楊氏自知理虧,倒也消停了好長時間。雙方似乎變得相安無事,公主時常出遊會友,日子過得倒很愜意。

然而楊氏的內心,無時無刻不被憤怒啃噬著,一次閑聊時,她聽人說起某個女人偷漢子,心裏猛然一動,暗道會不會公主在外頭有人了,才如此看不上我家李緯?

於是她便讓人盯梢公主的行蹤,但並未發現什麽異常。然而一個偶然的機會,她親眼看見公主和入位祗候……也就是公主府的總管宦官梁懷吉,舉止親昵,登時自以為破解了謎底——原來公主沒有偷男人,而是與貼身的宦官虛鸞假鳳。

自然又是一場大鬧,最後又鬧到皇帝那裏。趙禎只以為,楊氏少見多怪,公主和自幼陪伴她長大的宦官,自然要親密一些,這沒什麽大不了。於是只訓誡了梁懷吉一番,並未將他調離……事實上,這位父親已經為這樁錯誤的婚姻後悔了,再不忍傷害女兒分毫。

大鬧之後,公主府上又恢復了平靜,雙方愈加形同陌路、涇渭分明。起先公主和梁懷吉還記得教訓,可以保持距離,然而時日一久,又故態復萌,重新變得親密起來。

今年上元節,公主在梁懷吉的陪同下上街觀燈,見哪怕庶民百姓也是出雙入對,柔情蜜意,不禁感懷起自己的遭遇來。

回府後,她夜不能寐,便讓人把梁懷吉叫來內寢,相對小酌。

誰料到,楊氏竟早買通了,一個覬覦梁懷吉之位的宦官,立時得知公主與梁某深夜相會的消息。

她立刻帶著自己的仆婦,趕到公主寢宮‘捉奸’。宮人們猝不及防,竟被她直入內寢,看到梁懷吉果然在此,而且‘衣衫不整’、‘滿臉通紅’,一臉‘奸情被撞破後的尷尬’。

“國舅夫人為何深夜前來?”梁懷吉出聲道。

“你能來得,老身就不能來得?”楊氏自以為捉奸成功、威風凜凜道:“把這個不知羞恥的東西拿下,明天交給官家處置!”

她身後兩個粗壯的仆婦,就要去拉扯梁懷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