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五七章 祥瑞(下)

司馬光才意識到事態嚴重,如今趙宗績尚在廣西……雖然那裏已經停戰,但沒有正式締約之前,他還不能返回京城……就連陳恪也被支出汴京,己方正處於最薄弱的時期。

雖然王雱時常有取而代之的想法,但連他自己都承認,值此前景不明的困難時刻,只有陳恪才能將趙宗績旗下這支松散聯軍捏合在一起。

“仲方知道了麽?”司馬光問道。

“起先只以為,這是一樁逸聞,所以沒通知他,待發現對方另有打算時,已經來不及再等他回信了。”王雱是巴不得獨撐大局,不然怎麽展現自己力挽狂瀾的能力?

“嗯。”司馬光緩緩點頭道:“殿下回京之前,我們得設法拖延。”說完心中苦笑,就算回來了又能怎樣?

說實在的,他其實有些後悔了。

如今趙宗實大勢已成,己方縱使小有所獲,也已經無關大局。別看中樞八公中,似乎有四公與趙宗績相善。但細究一下,歐陽修、包拯之輩,皆是只知道得罪人,不知道團結人的忠耿孤臣,曾公亮、王珪之流,又是明哲保身的慎獨君子,這樣的人物縱使再多,也不及一個韓琦能攪合。

中樞之外,趙宗績一黨就更沒有勝算了。

但誰讓他當年不耐閑散冷置,靠著陳恪傾銷解鹽的計策,才一舉洗刷了恥辱,讓官家和相公們刮目相看。後來事態的發展,更是出人意料,沒藏訛寵竟然被李諒祚幹掉,西夏主動向大宋求和。

這其中西夏內部的權力鬥爭才是主因,但以大宋朝唯我獨尊的尿性,自然將全部的功勞,都歸於司馬光之身。

於是幾年前還被人恥笑的司馬光光,搖身變成了妙計安天下的國之幹城,前途不可限量。

這一切,都始自陳恪那條妙計……官場上最怕的,就是欠人人情,司馬光無疑欠了陳恪一個天大的人情,結果被他稀裏糊塗拉上了賊船。

如今司馬光簡在帝側,為官家心腹之要,自然身價倍增。回想起陳恪當年趁自己失意時的投資,如今可謂一本萬利,倒也真佩服這廝的眼光……呃,這樣說好像有些自戀……

無論如何,他已經因為蘇轍的事情,被定性為趙宗績一黨了。雖然有些追悔莫及,可司馬光很清楚,自己沒有別的路了——再去投靠趙宗實非君子所為,名聲毀了,這官也做不得了。中途抽身倒也不是不可以,但已經得罪了人家,將來日子難熬不說,也沒個盼頭。

司馬光太熟悉那種滋味了,實在不想再來一遭。

想來想去,也只有橫下心,一條道走到黑了。若是能殺出一條血路,自己就是鐵打的前程,金鑄的名聲。

若是敗了……司馬光苦澀的一笑,心道,大不了致仕回家,修我的《通志》去!

王雱走後,司馬光合上書稿,收入匣中,還上了鎖。似乎短時間內,不打算再拿出來了。

站起身來,司馬光長嘆一聲,心說,陳恪啊陳恪,但願如你所言,秋裏就會有大轉機。否則老夫,唉,可就被你坑出蛋黃嘍……

見司馬光舉止反常,年僅十二歲的司馬康有些畏懼道:“父親,你要幹啥?”

“康兒啊。”司馬光慈祥的望著司馬康道:“你想不想去看麒麟啊?”

“想……”司馬康唯恐被家訓嚴苛的老爹教訓,忙回頭道:“不想。”

“那為父就自己去看了。”司馬光板著臉,走到門口,看著摸不著頭腦的兒子,才哈哈大笑道:“傻小子,還不跟上!”

“遵命,爹爹!”司馬康眼中放光,趕忙連蹦帶跳的跟上。

※※※

兩日後是早朝。

百官今日的議題,不再是兵農河工之類的國政大事,而是已經運抵京城南門外的瑞獸麒麟……那貨其實前天就抵京了,但欽天監說,後日才是黃道吉日,因此還需再等上一等。

但百官不能再等了,那神獸的氣場已經籠罩京城,讓他們一個個騷動不已。從那麒麟如何神威不凡,說到來日出迎時的禮節,最主要的是,官家要不要親迎……有人說,官家貴為天子,神獸再神也是個獸,哪有出迎的道理。但更多的人卻反對說,天子者上天之子也,世間出瑞獸,正是上天給天子的訊息,官家不看獸面看爹面,也得親迎一番。

眾官員在那裏討論的熱火朝天,趙禎卻顯得意興闌珊。也對,官家這輩子還沒郊迎過誰呢,如今寶貴的第一次,卻要獻給個獸獸,換了誰也快樂不起來吧。

但和趙禎打了二十年交道的富弼、韓琦卻看出不對來了……以趙禎的性情,只有對此事極度不感冒時,才會作此態度。

韓琦自然不會吭聲,富弼便輕聲問道:“敢問陛下意下如何?”

首相發話,而且問的是皇帝,嘈雜的大殿立刻針落可聞。趙禎愣了一下,方回過神道:“呵呵,寡人想起來,司馬愛卿今晨所呈的一篇賦。”頓一下道:“名字叫《交趾獻奇獸賦》,是吧,司馬愛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