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六三章 凱旋(下)

要是真按照韓琦的餿主意,那趙宗實就會喧賓奪主……如今汴京百姓便以‘太子爺’來稱呼這廝了,若再讓他代天子郊迎,豈不會更會坐實了這種印象?

歸根結底,文彥博之所以如此執著於盛大的排場,就是要向百姓和百官隆重推出趙宗績,豈能讓趙宗實搶了風頭?

“慶陵郡王自當出迎……”文彥博微微沉吟,搖動毒舌道:“但想代天子郊迎,分量實在太輕了些。”

此言一出,舉殿嘩然。

趙宗實可就在殿上,登時一張臉憋得通紅,心下大恨道:‘將來等我上位,必要將這老鬼折辱一萬遍啊一萬遍!’

“文相此言大大不妥!”主憂臣辱,登時有知諫院韓絳出列,憤怒指責文彥博道:“慶陵郡王乃是東平郡王的兄長,且德高望重,為朝野誠心擁戴,他若沒有資格代天子郊迎,不知誰還有?他若分量不夠,不知誰的分量夠?”說著不禁語帶諷刺道:“難道是文相你麽?”

“呃……”文彥博尋思一下點頭道:“我也算其中之一吧。”

許多大臣登時忍俊不禁。

馬上有禦史周德易出列,彈劾文彥博狂言浪行、君前失儀。

趙禎卻不在意道:“文相公說的都是實話,怎麽算得上狂言呢?若是宰相都不能講真話,那豈不太可怕了?周卿家且退下。”

無論如何,讓文彥博這一攪合,趙宗實獨自代天子郊迎的事兒算是黃了。最後官家重拾和稀泥神功,命宗實、宗諤、宗祐三兄弟為副使,文彥博為正使,代天子郊迎。

見糧食裏被摻了沙子,韓琦雖然心有不甘,但碰到文彥博這個沒節操的,他還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不禁萬分懷念起那個厚道的富相公來,你說人和人的差距咋就這麽大捏?

※※※

下朝後,陳恪便趕回家中,倭女們恭迎多時,齊齊問安。

“還好還好。”陳恪今日心情極好,大笑道:“提心吊膽的日子總算過去了。”

阿彩趕緊為他除下朝靴朝服,換上居家的道袍,用已經純熟的漢話道:“夫人和舅老爺他們,已在後院開席多時了。”

“真是不仗義啊。”陳恪笑著,便往後花園走去。今日小妹邀請蘇轍夫婦來家中賞雪,只見後園中亭台樓閣,一派銀裝素裹,暖亭之內卻有輕歌曼舞,只聽杜清霜那天籟之音唱道:

“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計東西?

老僧已死成新塔,壞壁無由見舊題。往日崎嶇還記否?路長人困蹇驢嘶。”

這首詩是蘇子瞻的新作,月前他赴陜西鳳翔府任簽判。蘇轍送至澠池而別,這首詩為答蘇轍和韻而作。其實上輩子陳恪便讀過這首感人生之渺小,嘆生命之短促,哀生活之坎坷,悲道路之崎嶇的古詩。

但今日聽杜清霜唱起來,他突然領悟到詩中的深意,眼前似乎看到一幅夢境般的無涯圖景;茫茫雪原上,隱約可見一只飛雁指爪的痕跡,這就是人生留給人間的印記嗎?這隱約的痕跡,很快就會消失的……

蘇軾這個樂天派,骨子裏卻是個不折不扣的悲觀主義者,所以他才會一直勸自己,趙宗實乃天命所歸,不要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但今天陳恪卻可以響亮的說一聲,子瞻,你還認為趙宗實是天命所歸麽?!且看我陳仲方把大宋朝引上一條截然不同的大道!

掀開厚厚的簾子,一股熱浪撲面而來,進去後暖融融的,眾人笑臉相迎,陳恪渾身感到說不出的松乏舒適。

綺媚兒便忙著替他脫掉厚重的貂裘,陳恪在主座上坐下,才見小妹和蘇轍坐在桌邊端著熱茶下圍棋,史氏挺著大肚子,倒跟柳月娥聊得熱乎,見陳恪進來,笑道:“這暖亭裏不生爐子竟也這麽暖和?”

小妹落子笑道:“我們家這位老爺,那是一頂一的會享受呢!這地下是掏空了,火從下頭走,連墻都是熱的。”

“這可不是我搗鼓的,是崔白崔大師,他給宮裏設計過房子,才懂得這法子。”陳恪擺個舒服的姿勢,對蘇轍道:“真是羨慕你,不用大冬天的早起上朝。”

“你這話就不厚道了,咱倆換換你答應不?”蘇轍翻白眼道:“我現在是度日如年啊。”

“不要著急。”陳恪笑著安慰道:“官家讓你到館閣讀書,一是保護,二是儲才。這會兒不是咱們施展的時候,你沒見我也半閑不淡的麽。”

“知道是一回事兒,但一天天熬日子,又是另一回事兒。”蘇轍苦笑道:“萬一等上個二三十年,咱們豈不空白了少年頭?”陳恪盜版嶽飛,送給狄青的《滿江紅》,如今已是婦孺皆知了。

“就算熬個二十年,你也才四十歲。”陳恪睥他一眼道:“還是年華大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