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七三章 白龍魚服(中)

人有個弱點,就是情緒會左右判斷。當看你順眼的時候,會越看越順眼,看你刺眼的時候,會越看越刺眼。當年養在宮裏時,趙宗績性情頑劣,不如趙宗實那樣討人喜歡,從那時候起,曹皇後便偏愛宗實多些。

成年後,宗績性情強硬、不喜迎合,和皇後的關系自然越來越淡。相反宗實和滔滔兩公母,對皇後卻十年如一日的孝敬有加,在曹皇後心裏,兩人的輕重懸殊,也就可想而知了。

加之這二年來,高滔滔不遺余力的說宗績的壞話,不僅她自己說,還發動皇後身邊的人說……因為皇後將這個外甥女視為女兒,身邊侍奉的宮人大都由她調教,自然唯滔滔的馬首是瞻。

重復一千遍,謊言也成了事實。而趙曙和陳恪智者千慮,卻單單忽略了曹皇後。這並不奇怪,因為這位皇後太低調,太柔順了,簡直是女性賢德的化身,讓人根本就意識不到她的存在。

事實上,只要官家健在,曹皇後也確實沒有任何作用可言……近年來,他們夫妻常常月余都不見面,一年下來,話都說不上幾句。

種種原因之下,曹皇後的耳邊全是對趙宗實的贊揚聲,對趙曙的詆毀聲,所謂眾口鑠金、積毀銷骨,在曹皇後心裏,這兩人已是一個在心頭,一個在茅坑,判若雲泥了!

但這位皇後太恪守婦德了,加之她和皇帝的關系本來就冷淡,根本不敢就國家大事開口,是以盡管心裏無比同情宗實,厭棄趙曙,還是勸慰滔滔道:“這個趙曙真是壞透了,不過大宋朝還由不得他,若是作惡必有惡報!”

“可是姨夫被他蒙蔽著。”高滔滔抹淚道:“倒是處處護著他。”

“是麽……”曹皇後沉默了,她身處宮中,知道一言不慎,便可能禍及全家,見高滔滔扯到趙禎身上,便不再搭腔。

“姨夫就是那樣的人,不管什麽豺狼虎豹,都不忍心傷害。”見調動不了曹皇後,高滔滔忙補救道,“也正如此,才讓那廝愈加肆無忌憚。”

“嗯。”曹皇後點點頭道:“官家仁慈了一輩子,現在更不會改,你讓宗實暫且忍讓一點,我還是那句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嗯,孩兒會把這話傳給他的。”高滔滔點點頭,知道跟姨母沒法討論這種問題,她便轉到家長裏短上,方才那個令人喘不過氣的話題,也就煙消雲散了。

※※※

在皇後那裏用過了午膳,高氏便帶著兩個兒子回轉。

一進府便感到氣氛很是壓抑,顯然王爺在府裏。自從那天從宮裏回來,王爺的臉上便看不到一絲笑意,還一改往日馭下之寬縱,上至世子下至宮人,若被他尋到錯處,便命人往死裏打。弄得闔府都大氣不敢喘一聲。

聽宮人說,王爺下午悶在書房裏一直沒出來,高氏便讓嬤嬤把兩個兒子帶去讀書,自己則穿過重重護衛,挑簾子進去內書房,便見趙宗實穿一身黑色的道袍,陰著臉在那裏寫字。

高氏靜靜站在他身側看他,許是太專注,趙宗實沒發現有人進來,仍在奮筆疾書:

‘世常多變幻,海潮藏暗流。日月失明光,此恨永不休!’

案上、地下還有數張已經寫好的,盡是些‘中夜恨火來,焚燒九回腸!’、‘亂後有誰收恨骨,眼前無復見斯人’之類,令人觸目驚心的大字。

見他一筆一劃寫在紙上如白骨累累、如鬼哭狼嚎,顯然恨意已經徹入骨髓,高滔滔不禁打了個寒噤。

聽到身後有動靜,趙宗實豁然回頭,待看清是高氏,才松了口氣,用身子擋住寫好的大字道:“你回來了。”

“嗯。”高滔滔點點頭,撿了靠墻的椅子坐下,視線遠離了桌案,讓他不用那麽緊張。

“皇後怎麽說?”趙宗實擱下筆,看了看手上的墨跡,還是先坐在高氏邊上,急聲問道。

“姨母應該還不知道,姨夫打算立趙曙的事情。”高氏輕聲道:“她還以為非你莫屬,一直勸我說什麽‘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之類。”

“不知道就對了。以趙禎的性子,和他們倆的關系,皇後可能一直蒙在鼓裏。”趙宗實松口氣道:“這樣對我們有利。”

“但她這個人,太謹慎了。”高氏微微皺眉道:“只怕以她的性子,到時候指望不上。”

“你錯了。”趙宗實斷然搖頭道:“她不是個善茬。慶歷八年那次宮廷行刺,當時刺客殺到福寧殿外,殿裏的皇帝宮人全都不知所措,唯有她臨危不亂,先是緊緊抱住官家,不許他到外面查看,然後命令緊閉殿門,不許任何人出入,同時要內侍們一起大聲呼喊‘有刺客’,一來震懾賊膽,二來為了驚動禁衛!”

“接著她又下了兩個命令,一者,馬上去提水,小心反賊放火燒宮;二者,命宦官宮女都過來,她親手剪下他們各自的頭發,說明天行賞,以此為證。”趙宗實接著道:“這幾條指令非常英明,片刻之後,宮門外就火光四起,門內的幃簾都被點著了。而宮女宦官們都各盡死力,一直支撐到了宿衛士兵趕到!”說完他沉聲道:“你說這樣的性子,到時候指望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