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七八章 賓天(中)

“要喝的。”趙禎笑道:“勞煩皇後為寡人舀一碗。”

曹皇後才給趙禎盛一碗,官家接過來舀一勺嘗一口,贊不絕口道:“好香好香,皇後的一番心意,寡人要多吃幾碗。”便真的連喝了三碗,又和曹皇後聊到深夜,才離開坤寧殿。

其實在坤寧殿裏,趙禎便感到渾身燥熱,出來讓夜風一吹,頓時舒服了點,便對胡言兌道:“不坐轎了,咱們走走吧。”

“都這時候了……”胡言兌為難道。

“夜遊去心火,你不懂的。”趙禎披著一件玄色的披風道:“只管走就是了。”

“那好吧。”胡言兌答應了,小黃門打著燈籠在前引路,他則攙扶著趙禎,沿著回廊在內宮夜遊。

望著黑洞洞的宮墻殿角,趙禎嘆道:“寡人在這宮裏,住了整整五十三年了。這五十三年,是那樣的無奇,又那樣的離奇……”他一邊走,一邊回憶自己從小到大,在這深宮裏發生的點點滴滴。

胡言兌朝夕陪伴著趙禎,焉能覺察不到官家的異常,他小心翼翼的勸說趙禎回宮睡覺,然而官家毫不理會,依然自顧自的在那裏滔滔不絕:

“那年寡人十六歲,喜歡上了張美的曾孫女,大娘娘卻堅決反對,她硬將郭崇家的孫女塞給寡人做皇後。郭皇後也是傻孩子,一心一意的替大娘娘監視寡人,你說她怎麽不想想,一旦沒了大娘娘在,還有她的好日子過?”

“其實寡人也一樣傻,一直以為是自己生氣想廢後,等回過味來才明白,我是被呂夷簡那幫人給坑了。”趙禎一臉黯然的喋喋不休道:“後來我想把她接回來,她卻要我復立她為皇後,結果一來二去,她還沒等到復立的金冊,便被人害死了……”

胡言兌一看這樣下去可不行,使個眼色,小黃門便擡來了一頂腰輿,然後和李憲一邊一個,好說歹說,連拉帶拽,才把皇帝勸坐下,趕緊擡回福寧殿。

好容易讓皇帝在床上躺下,叫禦醫過來看了,說無妨,可能是補藥導致的,便開了一劑清涼散,給趙禎服下。

吃了藥,皇帝終於安靜了些,胡言兌和李憲一頭一個給他按摩,過了好一會兒,趙禎才昏昏睡去。聽皇帝的呼吸勻稱了,兩個人點了息香,用紅紗罩了燈燭,退到外間。

兩人合計著,弄不好官家半夜還得起來,得有人守夜才行,便商量著一個守上半夜,一個守下半夜。於是胡言兌便去偏殿睡覺,李憲在外間守夜。

殿內殿外一片靜悄悄的,時間分秒流逝,轉眼到了子夜,李憲迷迷瞪瞪間,忽然聽得龍床上一陣翻騰,他連忙進去一看,發現官家竟突然間坐了起來,趕緊上前扶住,便見趙禎面色蒼白,呼吸急促,口水和鼻涕直流。

“快來人,太醫,太醫!”李憲趕緊高聲叫道。

太醫馬上就到,給皇帝下了針,趙禎終於緩過來,但已經不能說話了。

“快去請皇後!”胡言兌也過來了,問太醫道:“官家的情況如何?”

太醫擦擦額頭的汗,搖頭道:“我盡力而為……”

李憲聽到這句話,身子一顫,一把揪住那太醫的衣領,厲聲道:“什麽叫盡力而為?!”

“官家這病。”太醫篩糠似的答道:“恐怕非人力可為了……”

“啊……”李憲一松手,那太醫險些委頓於地。

“休得胡說,趕緊救治官家!”胡言兌又驚又怒,催促太醫趕緊搶救。

李憲站在一旁,尋思了刹那,便走出禦堂,對自己的貼身隨侍低聲吩咐幾句,那小宦官便跑出去,過不多會兒,便聽嗖的一聲,一朵紅色的煙花在夜空綻開,是那樣的奪目。

曹皇後聞訊正匆匆離開坤寧殿,看到天上的那朵煙花,登時目光一凝,冷聲道:“去看看誰放的煙花,把他抓起來,再傳令下去,沒有本宮懿旨,任何人不許開宮門一絲!”

那一刻,她終於露出了自己強硬剛毅的一面,深吸口氣,快步進入殿中,來到禦前。便見趙禎已經氣若遊絲,一會睜開眼,一會兒閉上眼。

曹皇後撲到他的床前,落淚喊叫道:“大官,大官你醒醒啊!”

在皇後的呼喚聲中,趙禎又睜開了眼,這次他感到眼前格外明亮。他瞪大眼睛向周圍尋找著。曹皇後、內侍和太醫都不明白,只有他自己心裏明白,他在心裏急切的呼喚著,趙曙呢?

這才想起趙曙已經被自己派到幾百裏外了。這種時候,嗣君怎能不在場?趙禎急得滿頭大汗,卻已經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更漏滴滴答答,敲打著眾人的心,已經醜時了。

曹皇後湊近趙禎的臉龐,急切的呼喚著:“大官,大官,你還有什麽話要吩咐?”

趙禎想開口,卻發不出聲音,甚至連一根指頭都動不了……整個人便像一截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