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七七章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發完窮恨之後,還要回到現實,趙貞吉吩咐沈默和王用汲道:“明日開始,提審巡撫衙門的賬房,你們倆先預審一遍,將供詞給我過目,再做定奪。”

王用汲輕聲問道:“部堂大人,聖諭可只是讓我們查清‘倭寇擾南京’一案,現在咱們卻查封了巡撫衙門,提審衙門裏的官員,這樣會不會有些失之偏頗呢?”

趙貞吉不悅道:“王巡按,本官是主辦,你只是協辦,該怎麽做我決定,你只需照著去做就行。”

王用汲無奈的住了嘴,起身與沈默一起,行禮道:“屬下遵命就是。”

“下去吧。”趙貞吉疲憊地閉上眼睛,下令道。

“下官告退。”兩人便一起出了大堂,見此時天色已晚,就徑直離開小客棧。

沈默剛要彎腰上轎,卻被王用汲叫住道:“拙言,我們走走吧。”

沈默點點頭,便讓轎子跟在後面,與他並肩行在小巷上。兩人沉默走一陣,王用汲輕聲道:“拙言,今天你應該幫著胡中丞說話才對。”

沈默笑笑道:“我只想實事求是。”

“可你這樣會讓人覺著有機可乘。”王用汲微微皺眉道:“平生出許多事端來的。”

“我哪能想那麽多?”沈默搖頭道:“當時那麽想的,就脫口說了,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

“你呀,還是太年輕了。”王用汲嘆口氣道:“我們抗倭的形勢剛剛有所好轉,現在倭寇基本上無法深入內地了,這都是胡中丞和曹中丞的功勞,就算他真的在節操上微有瑕疵,咱們也該盡量回護……這不是為了回護某個人,而是為了回護江浙的百姓啊。”

沈默點點頭道:“我曉得了,以後不跟他為難就是。”一直到進了驛館,走到沈默的住所前,王用汲還一直在苦口婆心的勸他。見沈默只是唯唯諾諾,也不知聽進去多少,他才無奈地搖搖頭,與他分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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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房間中洗把臉,飯菜便端上來了,沈默卻一點食欲都沒有,勉強吃了一碗稀粥,便擱下碗筷,進了裏屋。衛士們面面相覷,不知道大人怎麽了。

進了裏屋想看會兒書,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那就幹脆睡覺吧,誰知躺下後依然睡不著,睜著眼睛盯著房梁,最近發生的事情,便在眼前清晰閃過:

經過最初的雞飛狗跳之後,浙江目前的局勢已經明朗……至少看起來是這樣。現在是趙貞吉在向嚴黨開火,誓要將趙文華和胡宗憲繩之於法,至少是趕出浙江去,但他一直以來有兩個疑問,一個是為什麽趙貞吉如此偏執?即使在所有人都反對,看上去毫無希望的情況下,仍毅然決然的撕破面皮,向胡宗憲動手。他不相信一個飽經宦海浮沉的老官員,會如此不計後果的蠻幹。

另一個是,他的兩本賬冊,到底從何而來?

趙貞吉雖然說是從戶部取出來的,但戶部是嚴嵩的禁臠,從上到下都是清一色嚴黨,當初趙貞吉就是因為掉進那個黑窩點裏,才生出許多事端,最後才被罷官的。所以沈默不大相信他有本事從戶部庫房裏取出浙江的賬冊。退一萬步講,就算他能夠弄得到,這麽短的時間內也不可能從北京送到他手裏,畢竟八百裏加急不是小兒過家家,除了皇帝和嚴嵩能敞開用之外,其余人等除了軍國大事,是撈不著使用的。

所以沈默推斷,有一股勢力隱藏在趙貞吉的背後,或者是他的同夥,或者只是利用他,總之可以強大到短時間弄來浙江的賬冊,或者早就預備好了,只等趙老夫子出現……

想到這,沈默打個激靈,忽地坐起來,腦海變得一片清明起來,自言自語道:“是不是一直以來,真正的幕後黑手都被我們給忽略了?!”如果真的存在一股力量,策劃了那股強倭的出現,並為趙貞吉提供了可靠的證據,引動這個老夫子的怒火,那麽一切都好解釋了!

沈默回想那股倭寇出現以前,那時候的浙江,雖然抗倭形勢仍然嚴峻,但就像王用汲所言,一切都在往好的地方發展,老百姓和浙江的大戶們雖然苦了點,但都明白如果倭寇打不跑,命都保不住,所以雖然怨聲載道,該交的錢卻一分沒有少。

對於王學門人,和他們身後的家族來說,倭寇才是最大的敵人,許多人為了支持抗倭,甚至獻出全部家財,就是想要早點過上太平日子,那是多少錢都換不回來的。

身為浙江的一分子,沈默十分清楚這一點,所以他不相信飽受倭亂的大戶們,會在一切向好的情況下,因為銀錢上的些許損失,而貿然攪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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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趙貞吉卻從一露面就認定,是因為提編之法觸動了大戶們的利益,現在又得到了那莫名其妙的兩本賬冊,更是讓趙老夫子找到了‘嚴黨貪汙’與‘倭寇犯京’之間的聯系,看來是鐵了心的要用這個結論上報了……只要找到足夠的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