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五八章 休沐

從正陽門往北,須臾便到大明門前的棋盤天街,天下士民工賈各以牒至,雲集於斯,肩摩轂擊,竟日喧囂,極為繁華。僅僅往北過一道街的地方,有一條深深的胡同。其內有六戶人家,走到最盡頭的一戶,便徹底遠離了外面的喧囂熱鬧,仿佛別有洞天,正是鬧中取靜,大隱於市的風範。

這一家的門臉規制並不高,是騎墻而建的小門樓。門扉開在外檐柱間,門楣上方有磚花圖案和如意形狀花飾,也由此得名,喚作‘如意門’,十分的常見。門也是常見的油黑大門,上貼一對嶄新的紅油黑字的對聯,曰:‘芝蘭君子性,松柏古人心’,將詩書門第的高潔,不著痕跡的展示出來。

進了大門,迎面便看見一道壘砌精致的影壁,繞過去便進了外院,眼前也豁然開朗,與南方狹窄逼仄的小院兒不同,北方的院子軒敞大氣,讓人心胸開闊,從容不迫。

穿過外院的客廳、下人房,便有一座精致的垂花門,建在三層的青石台階上。兩側為磨磚對縫精致的磚墻,向外一側的麻葉梁頭仿佛紅雲漫卷,梁頭下一對倒懸的短柱雕飾出朵朵蓮葉,將垂柱裝點得宛若含苞待放的花蕾一般。垂蓮柱間的梁上雕刻著‘玉棠富貴’的圖案更是喜慶吉祥。

外面的那道楠木棋盤門上包著六排銅箍兒,顯得十分結實厚重,裏面的屏門更是用了上好的鐵木,油漆明亮幾可鑒人,與大門外的低調樸素截然不同,果然是‘包子有肉不在褶上’。

待過了垂花門,三正四耳的堂屋高大氣派,東西廂房也是雕梁畫棟;庭院內十字甬道全是青石鋪就,正中擺著一只巨大的荷花缸,缸內荷花正盛,不時見到幾尾金鯉躍出水面,發出‘噼啪’的聲音。

院裏廣種花樹,正房前面種著幾株棗樹,枝頭青果累累;東邊是一溜葡萄架子,西側則遍栽著丁香,海棠、榆葉梅、山桃花。就連階前窗沿下,也有一排長條狀的花圃,種著草茉莉、鳳仙花、牽牛花、扁豆花,確是花木扶疏,幽雅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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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圃上的一溜綠漆窗戶,分上下兩扇,下扇固定,上扇支起。冬天時糊的高麗紙已經撕下,換上了紙糊冷布,又透風兒又涼快又亮堂,還不進蒼蠅蚊子,可謂好處多多。

夏日的陽光,透過樹蔭與窗欞,變得溫暖可人,照射在懸著流蘇錦帳的架子床上。一個身穿蔥黃綾紗裙,上罩藕合紗衫,看去不覺奢華,唯覺淡雅的女孩正坐在床邊做女紅,只見她秀發簡簡單單挽在腦後。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翠,生得婀娜娉婷,溫婉可人,怕只有最美的江南水鄉,才能生出這樣水一樣的女子。

這女孩兒正是若菡,經過兩三個月的調養,她身子已經大好,非但如此,還因服食‘雪蓮養榮丸’的緣故,比原先更加容光照人,康健三分。

她不緊不慢的作著手中的女紅,不時還滿含笑意地看一眼床上,那薄薄的毯子底下鼓鼓囊囊,也不知藏著什麽東西。

不知過了多久,從毯子底下慢慢地伸出來一只胳膊,然後,又伸出另外一只,再然後是兩只大腳丫……原來是個人,準確的說,是個男人。那家夥呻吟著舒展了一下身子,這才一把掀開被子,被燦爛的陽光眩了一下,趕緊伸手擋住眼,嘟囔道:“什麽時候了,太陽怎麽會照到臉上呢?”

若菡呵呵笑道:“中午了,能不亮麽?”便擱下手中的活計,走到一張八仙桌旁,用一只成化鬥彩葡萄紋茶盅,細細地沏了一杯釅茶,送到他手中道:“這下睡足了吧?”

沈默點點頭,啜了一口茶,就在若菡捧來的唾壺中漱了口,坐在床邊又出了一會子神,突然失聲道:“哎呀呀,今天不是還要陪你去琉璃廠嗎?怎麽不早叫我呢!”

本來與若菡說好了,今天陪她去琉璃廠轉轉,可他一躺下就睡不醒,直到日上三竿才起,不禁埋怨道:“怎麽不早叫我?”

若菡一邊幫他披上羅衫,一邊微笑道:“好容易歇一天,當然要讓你休息過來了。”

今兒是六月的最後一天,朝廷的休沐日,也就是官員們放假的日子……這又是件違背祖制的事兒。

雖然從漢朝開始,官員們就有公休日,可以睡個懶覺,打打馬吊啥的,甚至到了盛唐時期,一年三百六十天,足足有一百多天不上班,但凡能想出名目的假日,都會堂而皇之的休假,薪俸還照發,實在是令後世的官員身不能至,心向往之。

但到了本朝,太祖朱皇帝苦孩子出身,要過飯、放過牛、打過仗,精力異常旺盛,理所當然地認為他的官員也是‘牛馬命’,一年就給三天假,分別是過年、冬至、和九月十八日,因為那天是他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