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二三章 以民為本

與端莊穩重,符合統治者品味的孔夫子相比,孟軻兄就是個人見人惡的大憤青,據說朱元璋讀《論語》非常敬仰孔子,但讀《孟子》就很厭惡孟子……其實哪裏是敬仰,不過是孔子說了他愛聽的話,其實哪裏是厭惡,不過是孟子說了他害怕的話罷了。

打開原版的《孟子》看看他老人家的言論吧:

‘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這句話不用解釋,對唯我獨尊的皇帝來說,什麽時候都是他自己最重要,如何接受這種說法?

‘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之視君為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草芥,則臣之視君如寇仇。’好麽,只要我對你不好,你就視我如仇寇?真是反了天了。

‘臣弑其君,可乎?曰:賊人者,謂之賊;賊義者,謂之殘;殘賊之人。謂之一夫;聞誅一夫紂矣,未聞弑君也。’我靠,弑君?朕沒看錯吧,老孟,你還有什麽不敢說?

‘暴其民甚,則身弑國亡。’嗚呀呀!來人呐,把這個姓孟的抓起來,朕要誅他九族,不,十族,一百八十族!!!

萬幸的是,老孟已經作古兩千年了,連骨頭都找不到了,所以歷代皇帝才沒法怎麽著他,而且諸位大佬雖然心裏不爽,卻礙著孟子亞聖的地位,勉強忍耐這些無比刺耳的言論。胸襟開闊,深謀遠慮如唐太宗者,還以《孟子》為誡,寫了《貞觀政要》,警示自身與後代。

他對大臣們說:‘為君之道,必須先存百姓。若損百姓以奉其身,猶割股以啖腹,腹飽而身斃。若安天下,必須先正其身,未有身正而影曲,上治而下亂者。’魏征對他說:“臣聞古語雲:‘君。舟也;民,水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唐太宗也以為可畏,誠如聖旨。

所以說,‘孟子之道,以民為本;恪守躬行,四海鹹服;國泰民安,貞觀之治。’

但輪到朱元璋做皇帝的時候,孟子老兄終於遭報應了。朱皇帝在當皇帝前,曾經放過牛、當過和尚,然後造反起家。沒有文化、沒有敬畏,對文明、文化、文人,有一種強烈的抵觸情緒。因此他不像之前的皇帝,能買亞聖的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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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理公道說,朱元璋是歷代帝君中,最為老百姓著想的一位皇帝,沒有之一。但他受自己的知識層面所限,無法真正理解什麽是哲學思想——他不知道,真正的哲學是對真理的闡述,哲學可以被消滅,真理卻永恒存在。所以他天真的以為,只要借助世俗皇權。將孟子的印記磨滅,便可以消滅‘水可覆舟’的可怕現象。於是,他便做出了好比掩耳盜鈴的可笑行為……

洪武二年,朱元璋讀《孟子》,讀到‘君之視臣如草薺,則臣視君如寇仇’一句時,認為此話大逆不道,憤憤說:‘這話是教唆學習的人不要將君命放在眼裏!’便仔細閱讀孟子一書,發現了那些極其反動的言論,朱元璋怒不可遏,恨得牙根癢癢道:“如果這老小子活到今天,落到我的手裏,不扒了他的皮才怪!”於是下詔去掉孟軻配享的待遇,把他從孔廟中趕出去!同時在詔書中嚴令,如有勸諫者,以大不敬論處,並且讓金吾衛當場射殺。

聖旨一下,滿朝文武登時慌了手腳,大家都是孔孟之徒,不執行命令不行,執行命令又感到極其荒唐,便一面緩住朱元璋,一面各盡所能,改變皇帝的想法。

國子監的太學生們在午門前跪諫,時刑部尚書錢唐袒露著前胸,用車拉著棺材入大內死諫,當場中了一箭,但錢唐依然大聲道:“臣我能夠為維護孟子的名譽而死,就是死了也光榮!”朱元璋終於感受到什麽是信仰的力量。也被士子們無懼生死的氣勢,不敢同時與天下的讀書人為敵,於是命太醫為錢唐醫治箭傷。

見皇帝態度出現動搖,大臣們紛紛上本,請求改變旨意,欽天監也說:‘熒行於惑,是天要發怒的先兆,陛下是不是有些什麽政策舉措,讓上天感到不安了呀?’這給了朱皇帝台階下,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而後幾年相安無事,大夥也把此事忘得一幹二凈,只當皇帝發了次神經。可誰也沒料到的是,朱皇帝記仇,真到了‘此恨綿綿無絕期’的地步……朱元璋壓根沒忘記對孟子的憎恨,只不過他在殺大臣,殺王公、殺武將、殺勛舊、殺官員,殺得不亦樂乎,沒工夫理會已經作了古的孟軻老先生。

但到了洪武二十二年,朱皇帝環顧左右,發現已經殺無可殺了,群臣匍匐在腳下,他的喘息聲稍粗,山河都瑟瑟發抖。不禁志得意滿,覺著這下沒有自己鬥不過的敵人了。於是幹脆頒下聖旨,直接取締《孟子》這本書——任何閱讀、講授、傳播、印刷的行為,都是違法的,不僅會被依法取締,還會被追究法律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