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五七章 除夕——月窮歲盡之日(中)

西苑門外火把通明,刀槍如林,禦林軍如臨大敵,排出三道防線,將宮門把守的水泄不通。雖然刀槍在他們手上,對方也只是些跪在地上的文弱書生,但這些年輕的官兵卻感覺,被包圍的分明是自己。

他們哪見過這樣的場面?一百多名身穿朝服的官員,高舉著一本本奏疏,黑壓壓跪在皇帝家門前,而且是在這辭舊迎新的大年夜。這讓他們無比緊張,握武器的手上全是汗水。

今天在西苑們當值的,是禦馬監的一名提督大太監,也沒見過這陣仗啊,站在一排禦林軍身後,色厲內荏道:“你們這是幹什麽?大過年的要造反嗎?”

林潤跪在第一排領銜的位置,聞言面帶微笑……是的,這樣的氣氛下,他仍然在笑,聲音也十分客氣,不見絲毫火氣道:“這位公公,見過赤手空拳造反之人嗎?”他什麽時候都是滴水不漏,就算下決心死諫,也不能讓人亂扣帽子,只聽他朗聲道:“我等科道言官,專職糾劾百司,提督各道!為天子風紀耳目之官,今日正是有奏疏要面呈皇上!請公公快快通稟!”

“沒聽說有三十晚上上疏的。”那太監也不是省油的燈,冷笑道:“再說上疏該交通政司,哪有直接來宮門呈送的?!”

“我等早交過通政使司。”林潤身邊的工科都給事中何以尚大聲道:“可過了期限十多天,仍杳無音訊,我們只好自己來!”

另個跪在他倆身邊的吏科給事中王本大聲道:“我們參的就是大明朝的六部九卿,還有內閣,所以這個疏只能交給皇上!”

“對!”言官們一起應聲道:“請公公將我們的奏疏,立刻直呈皇上!”他們顯然是商量好的,又一起喊道:“請皇上開門納諫!”百多人齊聲一吼,聲震夜空,竟直接傳到重重宮墻後的西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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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壽宮中,仿佛聽到那一聲喊,嘉靖面上的黑氣更重了,氣極反笑道:“陸綱何在?”

“微臣在。”身為錦衣衛副指揮使、大內侍衛統領的陸綱,趕緊從殿外進來,單膝跪在嘉靖面前。

嘉靖端詳著那張酷似陸炳的臉,難得的帶點慈愛道:“今天的事情你都看清楚了,朕沒有招惹他們,是他們在招惹朕。”

陸綱點點頭,便聽皇帝接著道:“四十二年前,朕也像這樣,被人欺負到家了。你的父親也是這樣在朕的面前領命!”

聽皇帝提到父親,陸綱的胸脯挺得更直了。

“現在朕對你下達同樣的命令。”嘉靖沉聲道:“看你能不能像你爹一樣,幫朕重樹天威!”

“請陛下下令。”陸綱熱血上頭道。

“先傳朕的口諭,奏疏收下,然後勸說他們回去……縱使他們不義,朕也不能不仁,如果有人離開,只管放他回去。”說了這麽多話,嘉靖已經脫力了,勉強支撐道:“但大多數肯定不會動,你便……”說到這便沒了聲息。

陸綱小心問道:“微臣便怎樣?”

“你父親當時比你現在還小三歲。”嘉靖面露不滿道:“但他就不會這麽問。”

“遵旨……”陸綱無可奈何,只得領旨離開聖壽宮。

出來之後,讓冷風一吹,他便沒那麽激動了。他早已不是當年那個混賬小子,父親離奇死亡後,家族延續的重擔,一下便壓在他的身上,使他不得不迅速成熟。再加上沈叔父和十三位長輩的悉心教導,他已經成長為一名頭腦清醒、頗有城府的錦衣衛了。

在他的記憶中,自己父親與文官素來相善,去世多年,在士林中的名聲仍然很好,他真不敢相信,父親曾經對那些文官下過毒手。但無論如何,他知道皇帝在後面看著自己,絕不能有絲毫的不堅定……昔日沈默曾教導他,如果在自身難保的情況下,還對別人手下領情,就是對自己無情。

可今天的事情太突然,沒有人能教他如何面對,望著黑暗無邊的夜空,陸綱吸一口帶著硝煙味的空氣,竟感到莫名的興奮……他畢竟是陸家的男人,血脈中就有狠厲的因子。

看到宮前廣場上火把如林,提刑司和鎮撫司的人全等在那裏,清一水利索的短衣襟、紮腳褲,手持皮鞭、木棍、鐵鎖,雖不見利刃如雪,卻一樣讓人感到殺氣騰騰。

‘先仁至義盡!’陸綱面上閃過一絲決絕,心道:‘不行就心狠手辣。’便一揮手,下令道:“開門!”又對兩司的打手道:“你們先別動,聽我號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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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喀喀喀……’禁宮的側門緩緩開啟,在門外雙方的注視下,陸綱獨自一人,略顯無奈的從宮內走出來。

感受到所有人注視的目光,陸綱心中有些惴惴,但這種時候,無論如何也不能給老爹丟人,他給自己暗暗打氣,反手握著劍柄,板著臉在那些言官面前走一圈,方才站定道:“傳皇上口諭。”言官們聞言全都俯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