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一零章 長歌當哭(中)

八百裏加急之下,山東巡按禦史和漕督衙門山東分司的奏報,於隔一日的清晨便傳到了北京城。而錦衣衛的密報,更是在前一晚便直呈大內,交給已經在宮門口守了一整天的乾清宮太監馮保,準備直接送遞禦前,既不按例由東廠轉呈,也不交給司禮監。

這意味什麽?孟沖和滕祥焉有不知?事實上三天前,沈閣老闖宮告了他們的禦狀,然後馮保將聖諭越過他倆,直接下給了鎮撫司,兩人就知道大事不妙。想要故伎重施,去找軟耳根的隆慶請求原諒。然而這一屢試不爽的絕招,今次竟然不靈光了……馮保客氣的告訴他們,七日後就是杜太後忌辰,萬歲爺要沐浴焚香、齋醮七日。七日內,不管內臣外臣,有什麽潑天大事,是誰也不見的。

任憑兩人軟硬兼施、百般求告,馮保都是一臉的愛莫能助,絕不肯為兩人出一點力。

兩人當時氣呼呼地回去了,雖然嘴硬說:‘馮保這賤人拿著雞毛當令箭,真以為自己多了不起。’可沒了皇帝的靠山,內閣那位也只送來八字箴言——‘堅持到底、就有辦法’,比個屁都沒味兒……預感到自己的命運,兩人惶惶不可終日。想當初六科廊大鬧宮門,他倆都沒害怕,這次卻真嚇壞了。

一聽到馮保不在乾清宮伺候,卻在午門值房內駐紮,兩人就淩亂了,橫豎在司禮監如坐針氈,索性也到皇極門值房裏貓著。守門的太監心說,這多新鮮啊,宮裏三大公公,竟然跑來搶我們的活了。當然這只是句玩笑話,其實他們都能看出來,宮裏有大事要發生了……

事情確實不小,滕祥和孟沖竟然在皇極門的城門洞內,把懷揣著鎮撫司密報的馮保攔下來,不由分說,將他拉近了值房中,求他給看看密報的內容。

“火漆封著呢。”馮保一臉為難道:“咱家哪敢打開?”其實太監們私拆奏章密件司空見慣,當然這也跟皇帝素來不防著他們有關。

馮保高低不給看,兩人只好退而求其次,請他稍稍拖延片刻,等著內閣轉送的外臣奏報到了,再一起遞上去。

“那可不行。”馮保腦袋搖得像撥浪鼓:“這可是十萬火急,得馬上給皇上送去,咱可擔待不起!”

“你不是說,皇上閉關中,天塌下來也不見人嗎!”滕沖冷冷插一句。

“對呀……”馮保見自己打了自己的嘴巴,老臉一紅道:“但皇上臨閉關前,特意吩咐過,這份東西一送來,就立即遞進去。”

“行了,別找理由了!”孟沖不耐煩道:“咱都是潛邸出來的,牙咬舌頭幾十年,誰還不知道誰?說吧,這個忙你幫不幫?”

滕祥也壓著火氣道:“兄弟,你可拎清了,這次要是鬧大了,倒黴的不光我倆,還有東廠,甚至二十四衙門,全要遭殃!都這時候了,咱們不能窩裏鬥起來,讓那些大臣再趁機捅刀子!”

聽了這話,馮保面現一絲動搖,但很快就復原道:“今天滕公公說話咋怪怪的,咱一句也聽不懂。”說著使勁抽出被攥著的胳膊,一抱拳道:“咱家先去交差了,回頭再與二位公公賠罪。”

“好你個姓馮的!真他媽的翻臉比翻書還快!”孟沖終於忍不住,破口大罵道:“別以為人家都是睜眼瞎,你和那姓陳的老東西勾勾搭搭,咱們知道的一清二楚!”

“孟公公是昏了頭吧。”馮保心中殺意凜然,但臉上卻笑意更盛道:“陳公公是大內總管,我們所有人的老祖宗,我有事情不找他請示,難道只有找你孟公公才不算勾搭?”

“你……”論起鬥嘴,十個孟沖綁一起,也不是馮保的對手,一下就無言以對,腮幫子直鼓。

“別仗著多讀了兩本書,就在這兒賣弄嘴皮子。”滕祥同仇敵愾道:“咱也是上過內書堂的,知道人家聖人說‘君以此興,必以此亡’,你倆今天把我倆坑死了,明天就有人把你也坑死!”

馮保沒法反駁,便推門要出去。卻發現門口站了四個高大的禦馬監勇士,把去路擋得嚴嚴實實,根本不容他邁出腳步。

馮保臉色發白,也不只是心驚還是氣憤,回頭指著兩人,手指哆嗦著說不出話來。

“兄弟在這兒,就和咱們吃一晚上酒。”滕祥和孟沖卻態度大變,下一刻竟給他跪下道:“明早就放你去!看在多年兄弟的分上,就算幫我們這回吧……”“是啊,反正皇上也不會知道!”這次他倆打聽清楚了,皇帝確實是在閉關,只是真正的原因,不足為外人道哉罷了。

“你倆就作死吧!”馮保跺跺腳,扭腰坐在那裏。有道是‘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他畢竟不是一無所有的小馬仔,而是除了司禮監諸珰外的第一人,做事情要考慮在閹寺中的影響。這兩人都給跪下了,自己要是還不顧念多年的香火情,必然會讓那些大小太監齒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