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六七章 寡人有疾(下)(第2/3頁)

沈默點點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這幾年,內閣終於安靜了不少,元輔和張相兩位,原為刎頸交,可謂是志同道合,相許國家的天下英才。這些年,兩人通力協作,毫無猜忌,大家能齊心協力,效率自然提高,國事也蒸蒸日上,眼看從崩壞的邊緣拉了回來。”張四維說著嘆口氣道:“可是現在,我看又到了亂套的時候。”

“怎麽說?”沈默輕聲問道。

“原因在於元輔手下有一群小人。這些人以構陷驅逐元輔政敵,換取加官進爵為生。”張四維的臉上,顯出氣憤的神情,但聲音還是極細微道:“他們就像狼一樣,攻擊了一個又一個,把元翁的敵人掃得幹幹凈凈,元翁是心滿意足了,可他們還要立功升官,便先替元翁制造敵人,然後再把敵人打倒……而當時在北京城,地位和元翁最接近的張相,自然成了他們的目標。”

“但張相為人縝密,時刻忍讓,從不與高相發生沖突,但那些小人發現,最容易引起兩人誤會的,還是徐閣老的事情。徐閣老晚年罹難,天下不公,張相身為徐閣老的入室弟子,承受著莫大的壓力,已經是一路提心吊膽,畏行多露了。但是,韓楫、宋之問之流還要吹毛求疵,誇大其是道:‘不行,為什麽他要幫助徐階說話呢?’這些勢利小人沒有道義,沒有感情,他們也不相信別人還有道義和感情!”

“在這些勢利小人看來,一切都應當是‘勢利’的,在位的首輔便要熱捧,在野的首輔便要落井下石,這才是正常人情。否則便另有動機!他們便搜求張相幫助徐閣老的動機。他們把發明當作發現,終於認定已經發現居正的動機!”看來這些話,在張四維心裏憋了很久,今日終於找到傾訴對象了。他一面給沈默斟茶,一面氣憤道:“很順利的,這個消息傳到了元翁耳中,說徐閣老派人送了三萬兩銀子給張相,於是張相便替徐閣老維持。元翁聞言大怒,那日在朝會上,便半真半假地譏刺了張相一頓。當時我也在場,張相當時就變了臉色,指天誓日地否認這件事。經過好一番辯白以後,加上我也在邊上勸,事情才收場。”

“但那件事,還是給他們倆之間,造成了裂痕,盡管表面上相安無事,但元翁的性格你也知道,他開始把與張相親近的官員或是遷出京城,或是調離原任。張相幾次為他們說話,都被元翁無視。再後來,發生了尚寶卿劉奮庸、給事中曹大埜彈劾元翁獨裁一事。這兩人都跟張相沒什麽關系,高閣老起先也沒和他聯系起來。可後來聽信了韓楫的話,認為是張相指使二人上書,於是連表面的和諧都沒法保持了。前幾日便有禦史彈劾張相勾結內宦,犯了為人臣的大忌。昨天更有個叫張集的禦史,在奏疏中說,要防止趙高矯詔殺李斯的悲劇重現於今日,要防止嚴嵩勾結太監誣陷夏言之事重演!”張四維臉上的憂色更重了:“這種誅心之言都能說出來,可見雙方的關系已經到了什麽程度……”他望向沈默道:“好在江南兄在這個節骨眼上回來,才讓局勢緩和下來。我算看明白了,如果說這世上還有能勸得動元輔的,一定是你江南兄。”說著起身作揖道:“請江南兄為天下計,勸一勸元翁,珍惜這得來不易的局面吧。”

沈默端著薄如蟬翼的官窯茶盅,看看裏面亮黃色的茶湯,輕聲道:“子維,徐閣老也是我的老師,他的事情,我會勸元翁住手的。”說完便輕呷一口,閉目品嘗起來。

張四維等了片刻,再沒聽到沈默的下文,不由有些失望道:“家嶽的事情,就拜托江南兄了。”在徐階一案中,他的處境不比張居正好多少,一方面,家中妻子整日以淚洗面,另一方面,晉黨卻早就恨透了徐階,所以張四維夾在中間,怎麽做都不是。現在沈默把這件事應下,他至少可以回家跟妻子交代了。悶頭喝了會茶,他還是不甘心問道:“元翁和張相之間的事情,難道江南兄就不管了?”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隨他們去吧。”沈默苦笑一聲道:“子維,你我相交莫逆,我也不跟你虛言,你想想我的處境,其實比他們二位還要不堪……在這種敏感的時候,如果我一回京就張牙舞爪,只會坐實了某些人的臆想……到時候新鄭成不了夏言,我卻要變成曾銑了。”

“……”沈默如此明確的表態,張四維還能說什麽?神情頓時落寞道:“難道,我大明終究要毀於內鬥嗎?”

“楊公不日抵京。”沈默輕聲安慰道:“到時候,他和葛老二位一起調解一下,卻比你病急亂投醫要強。”

“嗯,也只能如此了……”張四維點點頭,略坐了一會兒,便起身告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