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六八章 局(中)

話分兩頭,沈默回家的功夫,文淵閣正廳,幾位閣臣在閱看各地送呈的奏章。

一任領導一個作風,高拱不像徐階那樣,每個人分一攤,然後就不管不問。所有他關心的事情,都會時時過問,不允許有什麽事情瞞著自己……當然,他的精力之旺盛,是年輕人也比不了的,這才能在日理萬機之余,仍保持著清醒果決的頭腦。

僅用了一上午的時間,他便處理完了手頭上的所有公務,到了下午,就開始過問各部的事務了:“子維,劉奮庸、曹大埜的案子,法司是如何斷的?”

張四維分管司法,對前一段時間,鬧得沸沸揚揚的‘禦史彈劾一案’,自然極為關注,聞言拿起一個奏本,走到高拱面前道:“正要請示元輔如何票擬。”只要首輔關心的事情,他從來不敢自己拿主意。

“這些事,你自己看看就好了。”高拱有些不好意思道,雖然是皇帝命令法司處置劉、曹二人,但他這個受害者,也不好以法官的身份,來決定兩被告的判決。

“下官正是拿不準,才請您老參詳。”張四維知道,高拱這是口不對心。

“那成,我就幫你參詳一下。”果然,高拱推讓一番,還是接過來,打開一看,便拉下臉來。只見法司的結論是,劉奮庸以尚寶卿暗論陰指、影射首輔,以不謹論處,當罰俸半年;曹大埜以給事中言事,本屬當分,然其無端捏造謠言,汙蔑首輔大臣,當記過,罰俸三月,調離六科廊。

“太輕了!”高拱不高興了,要是不痛不癢的處置,還不知有多少人會效仿呢!

“元輔明鑒。”張四維不得不輕聲解釋道:“劉奮庸乃功臣之後,理當優份,況且他的奏章中,主要是請皇帝總大權、親政務的,至於那幾句逾份之言,並未實指,若是因此處分太重,難免會落人口實。至於曹大埜,乃是言官,有風聞奏事之權,將他調出六科廊,已經是很重的處罰了……”

“曹大爺,什麽破名字!”高拱知道張四維說的對,嘟囔一句,沉聲道:“姓曹的這種卑鄙小人,絕不能便宜了他!”說著提筆票擬道:“曹大埜這廝排陷輔臣,著降調外任。”至於調到哪裏,那就是吏部的事情了,相信文選司的郎中,不會讓自己失望的。

待高拱把紙票寫好,張四維便將其收好,待要退回,高拱又問道:“那監察禦史張集的奏章,已經送上去小半個月了,為何還不見皇上批紅?”

“按時間,應該是批了。”張四維想一想道:“可能司禮監忘了送過來。”

“他們是幹什麽吃的!”高拱不悅道:“奏章送上去十幾天,卻還未見批復,這幾年來可曾有過?”

張四維道:“我待會兒去催一下。”

“嗯。”高拱這才放過了他。

張四維轉過身去時,便見張居正已經面沉似水,只能深深看他一眼,無聲的表示安慰,因為張集的奏章,矛頭就是指向張居正……在劉、曹等人上書彈劾首輔之後,高拱的擁躉們自然要展開反擊,其中炮火最厲害的,當數監察禦史張集了,他的上疏開口就說:“昔趙高矯殺李斯,而貽秦禍甚烈。又先帝時,嚴嵩納天下之賄,厚結中官為心腹,俾彰己之忠,而媒蘖夏言之傲,遂使夏言受誅而已。獨蒙眷中外蒙蔽離間者二十余年,而後事發,則天下困窮已甚!”拿趙高影射馮保,把夏言比作高拱,那嚴嵩便是……他張某人了。

當日,張居正一見這道奏疏,自然看出是在影射他勾結中官,意圖謀害元輔,氣得臉都綠了。忍了又忍,最後還是沒忍住,奮身而起,拍案大怒:“這禦史如何比皇上為秦二世!”

但高拱覺著解氣,不理張居正氣成啥樣,命人送呈皇帝禦覽……於是奏章被送到司禮監。司禮太監孟和,這位前任大廚乍到軍機重地,又有前任的教訓,更是不敢隨便做決定,於是輕易地被馮保架空。事實上,宮裏人都知道,如今的總管太監,雖然叫孟和,但真正一手遮天的,卻是馮保馮公公。

馮保自然知道外廷的風雲,哪敢讓皇帝看到張集的參折……按照慣例,是慣例,一旦皇帝對參折有批示,就要連同參折原文,都刊登在邸報上,把張集的指控公諸天下!誰知會掀起什麽軒然大波?

於是他扣下了參折,趕緊派人向張居正問計。張居正同樣知道問題的嚴重性,他讓人告訴馮保,不用慌,應該這般拆招……於是,不久便從大內傳出消息,說有人居然把皇帝比秦二世,皇帝氣壞了,準備嚴厲懲處張集!

高拱聽到這件事,面無表情地看看張居正道:“這話,好像你曾說過?”

“……”張居正默然,過了一會兒才慢慢道:“狂犬吠日之聲,誰都能聽得出來。”算是擋住了高拱的炮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