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延陵季子(第3/4頁)

慶忌略頓了頓,便尾隨其後,向園中走去。

後院中,竹林清泉,鮮花綻放,宛如人間仙境。臨泉一張木椅,旁邊一方幾案,上邊放著幾色時令果蔬和一壺一杯。椅上坐著一人,背向慶忌,難以看清他的相貌,只是見他挽起的發髻,隱隱現出線線銀霜。他的雙足踏在泉旁一方探出的巖石上,腳下就是輕快奔湧的雪白浪花,一位青衣素帶、雙十年華的美麗女子跪坐在他膝旁席上,纖纖十指扶著一管玉簫,巧笑嫣然,正側首傾聽那人指點簫技。另一側,那老蒼頭哈著腰,絮絮叼叼地說著話。

“噯,什麽吳王,老夫這延陵自成一片天地,早不與吳國有任何往來,你告訴他,老夫閉城自守,久已不問天下之事,請他速速離去。”那椅上老人不耐煩地揮揮手,像拂蒼蠅一般,那老蒼頭唯唯而退。

“王叔祖,一別經年,王叔祖身體康健如昔,真是可喜可賀!”

那老蒼頭甫一回頭,慶忌已昂首走來,跪坐席上的美人兒展開一雙蛾眉,訝然看向慶忌。

慶忌走到那椅上老者身旁,肅然而立。

老者身子滯住,卻沒有回頭,過了片刻,他輕輕擺一擺手,那青衣女子忙襝衣起身,向他微施一禮,一雙妙目又在慶忌身上一睇,和那老蒼頭雙雙退下了。

老者緩緩轉身,雖是六旬老人,但這老者面目清瞿,臉上少有皺紋,一雙斜飛入鬢的劍眉,星目朗朗,鼻直口方,雖然發絲已有根根銀線,仍不掩其風采。

“慶忌!”

“王叔祖。”

“不要叫我王叔祖,老夫與吳國,再無半點幹系。”

“喔?王叔祖這話從何說起?王叔祖腳下這片莊院,是我吳國之土,你身旁這眼清泉,是我吳國之水;你身下這具木椅,是我吳國之木;便是侍候於你身旁的那青衣美人,也是我吳國之人;先王將延陵封賞於叔祖,只是作為叔祖的封邑,什麽時候允許叔祖分疆裂土,自立於吳國之外了?”

“嗯?”季劄聽得一時呆住。

他當初聽說公子光刺殺了王僚,立即星夜趕回吳國,但是當他趕回來時,大局已定,公子光已經掌握了吳國。公子光假惺惺地要迎請他為吳王,季劄若想稱王,當初也不會把王位讓給三位王兄輪流去做了,他更知道自己如果真的順勢稱王,公子光必鼓動忠於他的軍兵造反,吳國必陷內亂,心灰意冷之下,他便負氣返回封邑,劃河自治,從此不對吳國稱臣。

公子光稱王之後因為有愧於心,巴不得季劄從此不要過問吳國之事,他劃河自治正合闔閭之意,自也不敢來過問他封邑的事,更不敢對延陵征收稅賦、施以統治。然而慶忌與他不同,如今慶忌以吳王身份發出這種質問,季劄一時竟無言以對。

慶忌昂然道:“王叔祖穿吳國子民織造的衣服、食吳國子民耕種的糧食,住在吳國優美的山水裏,享用著吳國嫵媚可人的女子,卻口口聲聲與吳國沒有半點幹系,不受吳王統治,不盡吳人之責,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季劄霍地站起,頜下胡須抖動,臉上神情十分激動,慶忌昂然與他對視,沒有絲毫退縮。

許久許久,季劄喟然一嘆,坐回椅上,疲倦地擺手道:“慶忌,我知道你的來意,你回去吧,我已經老了,吳國之事,我再不想參預,如果你能順利登上王位,你想向我這小小的延陵征收稅賦,老夫會按定例繳納錢糧的”。

慶忌挺起腰杆兒,慢慢道:“王叔祖,我現在就已是吳王了。放眼整個吳國,還有誰能與我相爭,困獸一般待在姑蘇城中的夫差嗎?”

季劄嘴角微微露出一抹譏誚的笑意,淡淡地道:“既然如此,你來尋老夫作甚?”

“夫差自知不敵,已決意與城偕亡,驅趕城中老幼登城防守,但有不竭盡余力者,立即毀家滅族,我取姑蘇不難,卻難保全姑蘇城中數萬生靈,王叔祖威望甚重,若登高一呼,城中士族必然響應……”

季劄霍然轉身道:“不必說了,當初公子光弑君自立,老夫無力殺之主持公道,默認了他篡位自立的事實,如今公子光已死,其子困守孤城,老夫怎能登城迫降?那不成了趨炎附勢反復無常的小人?”

慶忌眉尖一挑,道:“喔?說到底,原來王叔祖只是為了愛惜個人羽毛?”

季劄大怒,慶忌搶在他前頭冷笑道:“王叔祖,天下皆知季子大賢,唯有我知道,王叔祖實是天下最可憐的人,一生為聲名所縛、為聲名所累,看你如今麻衣一襲,青松古琴,儼然世外之人,其實你一舉一動,一言一行,無時無刻都在乎著別人的看法,你這一輩子,都是活給別人看的,你累不累啊王叔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