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五章 素手調羹

鍋中熱氣蒸騰,上好的小牛肉正在沸水中翻滾,精心調配的佐料一放下去,立即消除了牛肉本身的腥膻,濃郁的肉香撲鼻而來。竹韻滿意地笑了,這是她親手煨制的牛肉湯,這麽香,一定會合大帥的口味吧?

旁邊另一個灶上,陶罐裏的水已冒起了蒸騰的熱氣,竹韻正要把陶罐拿下來,忽聽遠遠的似乎有人在喊:“大帥回營啦,大帥回營啦……”

隱約中,那一線呼聲夾雜在士卒們的談笑聲、歌唱聲、樂曲聲以及馬嘶牛哞聲中傳來,並不特別明顯,不過竹韻卻馬上聽到了,她的耳力固然遠超於常人,但是各種聲響混雜在一起,要想從中抽取一點特殊意義的聲音並不容易,然而……太尉、大帥、楊浩,這些特殊的字眼,只要落入她的耳中,準能馬上引起她的注意。

竹韻立即起身,踱出了氈帳,她身上穿著楊浩的一套常服,布帶束發如馬尾,唇紅齒白杏眼星眸,儼然一個美少年。她的傷還沒有好,失血過多的臉頰還有些削瘦蒼白,剛剛結痂的創處還經不起劇烈的運動,但是她不肯整日伏在帳中養傷,適當的活動和充足的陽光,是有助於她身體康復的,身體稍見起色,她就盡量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動了。

此時夕陽如火,彩霞滿天,金色的黃沙地上氈帳星羅棋布,有些戰士裸著上身正在角力摔跤,旁邊圍了好多人為他們喝彩叫好,有人卸下鞍韉正在飲馬喂食,梳理馬毛,有人蹲在灶坑前邊忙碌著,一縷縷炊煙裊裊升起。竹韻的目光穿過這一副副優美的畫面,直接定格在楊浩的身上。

楊浩騎著高頭大馬,帶著十余名侍衛,正飛騎馳過營中一條淺淺的小河,河水濺起一人多高,在夕陽的透視下,就像一粒粒美麗的琥珀,一絲溫柔而歡喜的笑容,悄悄爬上了她的臉頰,淺淺的酒窩、甜甜的笑靨,乍然一笑,百媚叢生。

人如虎、馬如龍,飛騎馳騁,身手矯健,楊浩繞過一頂頂氈帳,向這個方向疾馳而來,竹韻忽然想起了什麽,連忙蹣跚著趕回帳去,沏了一壺清香四溢的熱茶,然後又快步迎向帳外,等她再走出來時,楊浩一行人已蹤跡全無,竹韻茫然若失,四顧之下,這才發現不遠處的中軍大帳前已停著十余匹駿馬。

“啊,原來太尉還有事要忙……”

竹韻釋然,她側頭想了想,回到帳中,把灶下的柴火撤了些,用小火慢慢地燉著肉,然後搬了個馬紮回到帳口坐下,雙手托著下巴,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地凝視著中軍大帳。夕陽的余暉披在她的身上,就像蒙上了一層緋色的薄紗,她神情恬靜、體態安閑,就像一個耐心地等候她的郎君回家的小婦人。

是的,自從楊浩看過了她的身子,在竹韻心裏,她就已經是楊太尉的人了。她賤命一條,什麽都沒有,只有這一個幹凈的身子,如今這身子已被楊太尉看了個遍,那她不是他的人,還能是誰的人?

比起冬兒的端莊大方、焰焰的風情萬種和娃娃、妙妙的妖嬈嫵媚,她自卑的很,冬兒是楊浩的原配夫人,曾甘苦與共,焰焰是唐家的大小姐,富可敵國的唐家,她自然是聽過的。娃娃和妙妙是汴梁出了名的花中魁首,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無所不曉,這樣的女子,正是世家豪門、位高權重者喜歡納入私房的尤物。可她是什麽?

她只是一個雙手染滿鮮血的殺手,那些作為一個江湖人引以為傲的殺人手段,在權勢和地位面前不值一文,在楊太尉這樣位高權重,威儀日盛的男人面前,她是一個傑出的手下,可是作為一個女人,她沒發現一點引以為傲的本錢,就算一個普普通通的人家,也不會喜歡把一個只會舞刀弄劍殺人如麻的女殺手納進門來,何況楊浩是手握重兵的一方諸侯。

她不敢向楊浩索取什麽,甚至連表白的勇氣都沒有,然而當楊浩看光了她的身子,在她心裏面,她已經是太尉的人了,在她心裏,她已經有了屬於自己的男人,這已讓她心滿意足了。她不敢奢望其他,只希望能跟在他的身邊,看到他的笑臉,聽他和自己說幾句話,她想要的,只有這麽多。

曾經拉著楊浩一起在冰天雪地的蘆葦河上數星星,曾經在她以為自己即將死去的時候,由她喜歡的男人親手為她包紮了傷口,這些溫馨的回憶,已經足夠她用一生來回味和歡喜了。在楊浩身邊,她不僅僅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工具;在她心中,楊浩已不僅僅是一個和藹可親的上司,這就足夠了。

她很滿意現在的生活,父親年紀大了,老不以筋骨為能,可他現在不必再像以前那樣賣命了。他如今是蘆州講武堂的教授師傅,是一個受人尊敬的體面人,而她,也不再是一個躲在陰暗角落裏隨時準備取人性命,也準備著被人取走性命的殺手,盡管有時她仍然需要執行一些危險的任務,但是這完全出於自願,她的生命,已經開始掌握在自己手中,而不是一個被人豢養、命若浮萍任人擺布的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