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漿糊裏搗出金窩頭(第2/2頁)

他們這麽一搞,就破壞了廣東全省一盤棋的形勢。對這二人的處理,決定了今後廣東府縣的財稅政策走向,所以才會引起全省府縣的關注,他們也各有自己的苦衷。

聽到李肆的話,湯右曾半眯著眼思忖起來,李肆的理解他並不清楚,但他清楚兩條,一是不能掃了皇上的面子,二是必須掃了薩爾泰的面子。至於趙弘燦滿丕,他可不在乎。

“老夫若只為知情,又何必來這一趟。”

楊金案是朝廷之事,原本不可能跟這鄉間少年郎提及,可湯右曾卻當是在跟段宏時對話,自然也就沒了顧忌。

“那麽家師只留了一句話……”

關於楊金案,李肆本不覺得跟自己有什麽關聯,能搗搗糨糊,讓這廣東官場越亂越好。

“若西崖先生另有所求,何必索其根底,西崖先生只要堅持兩人一體就好,等江南那邊消息落定,這邊自然也會偃旗息鼓。”

段宏時早就說過,廣東官場對此案的普遍猜測是金啟貞會放過,楊沖鬥會重處,畢竟前者是旗人,後者是漢人,所以楊沖鬥的兒子才會急得跑去叩閽。

李肆扯出“兩人一體”,原本很有些不搭調,初聽根本就是局外人說外行話。可這麽一攪,原本是政務問題,卻被扯到了滿漢問題上。

讓李肆陡然生出這神來一筆的想法,是他猛然記起江南科場案的結果,而這結果還有幾個月就要揭曉。嘎禮被革職,張伯行留任,漢臣暫時得分,至少是面子上得分。不管康熙當時是怎麽考慮的,但目前的態勢,康熙顯然不願意讓滿漢問題成為敏感話題。

楊金案不是一時半會能有結果的,再拖一陣子,江南科場案的走向也會漸漸明朗。讓湯右曾把這事扯到滿漢之爭上,到那時候可沒人願意讓兩個小小的知縣再在滿漢之爭上攪起波瀾。他們有很大的幾率能脫身,而這跟薩爾泰的初衷顯然不一致。李肆用膝蓋想都知道,正是噶禮案的關頭,薩爾泰那種滿臣是絕對想踩漢臣一腳,主張兩人區別對待的。湯右曾的態度是什麽,不必問都知道,他必定是要跟薩爾泰作對,否則也不至於跑到英德這窮鄉僻壤來找段宏時。

湯右曾兩眼頓時一亮,拈著長須沉默了好一陣,這才緩緩開口:“段先生……居然連噶禮案的結果也料到了?可這結果……難以置信。”

他可是官場老油條,李肆這話的深意,他很快就想到了。可眼下噶禮案的形勢還不利於漢臣張伯行,甚至有傳言說皇上要另派滿臣為欽差重新審理,結果怎樣,大家都清楚,這李肆所言,他老師竟然是料定張伯行會勝出。

“有李大學士在朝,皇上聖明睿識,自然會有妥善的處置。”

李肆虛偽地說著,李光地的意見,對康熙處置噶禮案起了很重要的作用,這事李肆還記得。

湯右曾呵呵笑了,他也想通了,不僅是楊金案的疑惑頓消,連帶對噶禮案也心中有數。

“你老師的確是洞燭千裏。”

湯右曾歡暢無比,雖然沒見到段宏時,可留給弟子一句話就解決了他心中難題,仰慕之心更甚。

“若是尊師回來,我還在廣東的話,可千萬要請他到廣州一敘,哦,不,喚人告知我,我再來向尊師當面請教。”

湯右曾起身告辭,一邊說著一邊摸索周身,似乎是想留下點什麽信物。可他一身素裝,身無長物,就只有手上的扇子。喚過手下,取出關防章子,啪嗒一聲,就在扇子上蓋下了一個紫紅的欽差關防印章,直接遞給了李肆。

在這個時代,官員來往聯絡,沒個信證可不行,官老爺要派差行事,特別是遣手下家人做事,就得要蓋了關防或者官印的文書信物,才能讓對方確認身份。湯右曾的欽差關防本不是隨意到處亂蓋的,可段宏時幫了他這麽大的忙,他非常希望能當面見到。這關防是讓李肆差人來報時,方便來人穿州越縣進廣州府找到他,否則一般的草民哪能那麽容易見到欽差大臣。

李肆隨手接過,也沒點頭哈腰,淡淡拱手送別,這作派正符合他世外高人之徒的身份,湯右曾反覺得自然。

“這廣東一地,風物人情,還真是傲然卓立,與中原迥異啊。”

臨走前,湯右曾還留下了這麽一句感慨,大概是覺得這廣東地面上,居然還有段宏時這樣的高人,看問題之犀利,處事手法之獨特,真是出乎意料。

他轉身的時候,李肆的面容已經僵住,這話如夏日鳴雷,又在他腦子裏蕩起風暴。

楊金案的一個原因,是他們兩縣隱隱自外於全省大局,而湯右曾這話,又在說廣東與全國的不同。

說起來,廣東跟全國,還真不是一盤棋呢。

原本李肆從盤金鈴那悟到了自己的前路,可那還只是大方向,具體的策略還有待思考。而現在湯右曾隨口的一句話,再加上楊金案背後的東西,讓他醒悟到,通向這個方向的道路,就在腳下,就在廣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