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德賊法患(第2/3頁)

眼下天策政權下對於如何對待中部糧價的問題已經很明顯地分成了兩派意見,有近於楊定國的,也有近於鄭渭的,郭汾半日來所聽到的民間議論,十有八九都支持楊定國的主張,甚至表現得更加激烈。

唯到這裏,所聽到的談話卻不似外間那般膚淺。

卻聽那魏姓士子道:“天策諸公不禁國人議政,眼下就是婦孺也都談論此事,涼州這等氛圍當真古今罕有。如今坊間風傳,說天策中樞對於如何處置涼州,意見似乎並不統一。”

範質笑笑道:“是,國老楊公似乎要懲惡鋤奸,以儆效尤,鄭長史則主張從緩從寬。我在涼州出行並不十分方便,不過也聽到了不少傳聞。”他是來自境外的常駐使者,每日的活動都要受到監視,不過他多與涼州的風流人物、權歸階層交往,因此也能得到不少坊間聽不到的消息,當下將自己所知與魏仁浦交流。

那魏姓士子道:“這兩日我穿街走巷,市井中人目光短近,見識淺薄,大多只是憑一時喜惡談論,只可當民心所向參考,不足以便作為執政者定策之準則。其實中部這些糧商,要解決並不困難,發一道命令,派一個胥吏下去,就能將他們抄家滅族,然而中樞遲遲不決者,必在政制有所遠慮,這便可見天策執政諸公不同凡流,若是契丹胡主或者洛陽那位天子,只怕都未必有這樣的耐心與見識,至於孟蜀、吳楚之輩,怕是更沒有這等胸襟。”

郭汾聽得心喜,暗道:“範質的見識素來為鄭濟、張毅等稱道,只可惜他是中原派駐涼州的使者,不然來個楚才晉用也無不可。這個魏姓士子,見識卻也不俗。”

範質道:“如今這件事情說大不大,說小卻也不小,這事頗難定奪,不管最後如何選擇,我們都便可從中管窺今後天策軍立國規模之走向了。”

“那又不然,”那魏姓士子道:“天下事不定一宗,則道為天下裂勢所必然,若是元帥在此,由他定奪,則我們看出走向不難,但元帥不在,中樞決策未必便完全符合他的本心。”

範質道:“道濟兄,若依你說,則楊、鄭二位之論,依誰的主張會讓國家更有利些?”

郭汾聽到這裏上了心,她正想聽聽沒有利害沖突的有識之士如何評價楊、鄭的主張了,不想竟在這時湊巧遇上。

卻聽那魏姓士子失笑道:“你是外國駐使,我是候考書生,若是關起門來說話也就算了,如今卻當眾高談闊論,卻要讓隔壁香客笑話了。”顯然他並未完全忽視郭汾的存在。

郭汾咳嗽了一聲,道:“兩位何必自謙,我曾聽拙夫唱過一句詞道:‘千古興亡多少事,都在漁樵笑談中’。漁樵尚論得興亡,何況兩位飽讀詩書的士子。”

範質怔了一怔,心想:“這聲音聽著有些熟耳啊。卻想不起是誰,此人談吐不俗,多半是在哪次酒宴上見過的貴婦人。”

那魏姓士子卻已經喝起彩來,道:“千古興亡多少事,都在漁樵笑談中——好詞!卻不知道出自何處?”

郭汾笑道:“拙夫也是聽人傳唱,妾身也不曉得。”

那魏姓士子終究年輕,正是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的年齡,涼州的政策又不防民之口,當下便無甚顧忌,道:“其實楊、鄭二公之論,都是出自公心,都有其長,但也都有其短。楊國老之論公而不黨,易而無私,能以百姓之心為己心,執政者若能時時刻刻本此情懷,則國家有福,社稷有福。”

郭汾道:“按先生所說,卻是楊國老之論為是了。”

“那又不然。”那魏姓士子道:“如今天策執政諸公,尤其是張元帥,那都是不世出的人物啊。也不是說張元帥與執政諸公的才能超邁往昔聖賢,而是說像張元帥、楊國老這樣既能以百姓之心為己心,且又能左右朝政的人,並非代代都有,甚至可以說是十中無一!凡人皆有私心,處帝王將相位置上而還能憑公處事者,青史之上屈指可數!權柄這一神器,若能時時放在聖賢手中,那自然是萬民之福,但世人皆有私欲,公而不黨,隔世而斬,易而無私,不能久傳。國家終究會有遇到昏君庸臣的時候,那時若無禮、律、法來加以約束導引,則國家必亂。因此聖人既崇尚賢君,但更強調大禮制,而楊國老之論在當代或者不會有什麽大禍患,但垂至後世若形成強權,則容易被官僚之大者利用,成以權代法之禍。”

郭汾聽得心中一凜,心想這一番議論比起在天策府內聽到的又更明晰了一層,因道:“原來魏先生贊成的,是鄭長史的主張。”

那魏姓士子一聽笑道:“那又不然!鄭長史的主張,護人人之私以成其無私,這也是一片大公之心,不過若按照這個主張,不但在當下會有禍害,就禮法制度建創而論,垂至百年,也未必就顛撲不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