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萬歷皇帝(第4/17頁)

萬歷的父親隆慶,在本朝歷史上是一個平淡而庸碌的皇帝。在他禦宇的五年半時間裏,開始還常常舉行早朝,但是他本人卻對國政毫無所知,臨朝時如同木偶,常常讓大學士代答其他官員的呈奏。後期的幾年裏,則索性把這如同具文的早朝也加以免除。﹝14﹞

1572年,萬歷皇帝即位,關於早朝這一儀式有了折中的變通辦法。根據大學士張居正的安排,一旬之中,逢三、六、九日早朝,其他日子則不朝,以便年輕的皇帝可以有更多的時間攻讀聖賢經傳。﹝15﹞這一規定執行以來已近15年,越到後來,聖旨免朝的日子也越來越多。與此同時,其他的禮儀,如各種祭祀,皇帝也經常不能親臨而是派遣官員代祭。實際上,萬歷皇帝的早朝,即使按規定舉行,較之前代,已經要省簡多了。首先是早朝的地點很少再在正殿,而且在一般情況下早朝人員都不經午門而集結於宣治門,所有駿馬馴象的儀仗也全部減免不用。其次,禦前陳奏也已流於形式,因為所有陳奏的內容都已經用書面形式上達,只有必須讓全體官員所知悉的事才在早朝時重新朗誦一過。

萬歷登極之初,就以他高貴的儀表給了臣僚們以深刻的印象。他的聲音發自丹田,深沉有力,並有余音裊裊。﹝16﹞從各種跡象看來,他確實是一個早熟的君主。他自己說過他在5歲時就能夠讀書,按中國舊時的計算方法,那時他的實足年齡僅在3歲至4歲之間。﹝17﹞盡管如此,在他禦宇之初,由於年齡太小,臨朝時還需要在衣袖裏抽出一張別人事先為他書寫好的紙片,邊看邊答復各個官員的呈奏請示。他自然不能完全明白紙片上所寫答語的含義,而只是一個尚未成年的兒童在簡單地履行皇帝的職責。

他既為皇帝,在他的世界裏沒有人和他平等。在兩位皇太後之外,他所需要尊敬的人只有兩個:一個是張居正張先生,另一個是“大伴”馮保。這種觀念,不消說是來自皇太後那裏。張、馮兩人結合在一起,對今後的政治形勢產生了相當深遠的影響。這一點,自然也不是當時不滿10歲的萬歷皇帝所能理解的。

張居正似乎永遠是智慧的象征。他眉目軒朗,長須,而且注意修飾,袍服每天都像嶄新的一樣折痕分明。他的心智也完全和儀表相一致。他不開口則已,一開口就能揭出事情的要害,言辭簡短準確,使人無可置疑,頗合於中國古語所謂“夫人不言,言必有中”。﹝18﹞

萬歷和他的兩位母親對張居正有特殊的尊重,並稱之為“元輔張先生”,其原因說來話長。在隆慶皇帝去世的時候,高拱是當時的“首揆”,即首席內閣大學士。高拱自以為是先皇的元老重臣,不把新皇帝放在眼裏。新皇帝有事派人詢問高拱的意見,他竟敢肆無忌憚地對使者說:“你自稱奉了聖旨,我說這是一個不滿10歲的小孩的話。你難道能讓我相信他真能管理天下大事嗎?”在他的眼裏,天子不過是小孩子,太後不過是婦道人家,這種狂妄跋扈是和人臣的身分決不能相容的。幸而上天保佑,還有忠臣張居正在,他立即獻上奇計,建議采取斷然措施解決高拱。1572年夏,有一天百官奉召在宮門前集合。一個宦官手執黃紙文書,這是兩位太後的懿旨,也是新皇帝的聖旨。黃紙文書一經宣讀完畢,跪在前列的高拱不禁神色大變。他已經被褫去官銜職位,並被勒令即日出京,遣返原籍。按照慣例,他從此就在原籍地方官的監視之下,終身不得離境。張居正在艱危之際保障了皇室的安全,建立了如此的殊勛,其取高拱而代之自屬理所當然。﹝19﹞

除了首揆以外,張居正又兼管萬歷的教育事務。小皇帝的五個主講經史的老師、兩個教書法的老師和一個侍讀,都是他一手任命的。他還編訂了講章作為萬歷的教科書,有機會還親自講授。

萬歷皇帝學習的地方是文華殿。1572年秋天以後,他每天的功課有三項內容:經書、書法、歷史。﹝20﹞學習完經書以後,授課老師可以到休息室小憩,但皇帝本人卻並不能那麽清閑。這時候就出現了大伴馮保和其他宦官,他們把當天臣僚上奏的本章進呈禦覽。這些本章已經由各位大學士看過,用墨筆作了“票擬”。在馮保和其他宦官的協助下,皇帝用朱筆作出批示。

中午功課完畢,小皇帝在文華殿進午餐。下半天的大部分時間都可以自由支配,不過他仍然被囑咐要復習功課,練習書法,默記經史。小皇帝對這種囑咐絲毫不敢忽視,因為第二天必須背誦今天為他所講授的經書和歷史。如果準備充分,背書如銀瓶瀉水,張先生就會頌揚天子的聖明;但如果背得結結巴巴或者讀出別字,張先生也立即會拿出嚴師的身分加以質問,使他無地自容。

在1578年大婚之前,萬歷和慈聖太後同住在乾清宮。太後對皇帝能否克盡厥職和勤奮學習均極為關懷,皇帝的其他行動也經常得到她的指導。至於馮保,當萬歷還是皇子的時候就是他的伴侶,提攜捧抱,兢兢業業地細心照護,所以後來才被稱為“大伴”。到這時候,馮保已經擢升為司禮監太監,也就是宮內職位最高的宦官。他經常向慈聖太後報告宮內外、包括皇帝本人的各種情況,慈聖因此而能耳目靈通,萬歷卻因此而漸生畏懼。因為慈聖太後教子極為嚴格,如果大伴作出對皇帝不利的報告,太後一怒之下,皇帝就會受到長跪的處罰,有時竟可達幾個小時之久。﹝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