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致庸帶著高瑞和長栓攜著那幅《大清皇輿一覽圖》,終於上了去江南的路。高瑞異常雀躍,滿嘴念叨:“哈,過去聽說過乾隆皇上七下江南,這回我也跟著東家下江南了!”因為慮及廣州設莊須和官府打交道,致庸臨行前還是寫了一封信給茂才,囑他將茶山之事安頓後,和曹掌櫃一起走西路前往廣州。隨後他們三人在通州上船,順運河南下,過黃河,入淮水,躲過占領了揚州的太平軍過長江,再轉到江南運河,一路上雖然勞頓,卻始終摻和著新鮮和興奮。就這樣一路行著,最後終於到達了第一個目的地杭州!

當晚三人先在杭州郊外的小店中暫時安頓下來,第二日高瑞守著行李,致庸和長栓則向店家打聽好了地方,借馬趕往了臨安府薛家村。只見逃難的人一路絡繹不絕,道路擁堵,致庸和長栓騎一陣,走一陣,中午才到了要去的地方。長栓下馬說明來意,打聽張家的確切地址,卻見被問的那個中年婦女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們,也不作答,突然轉過身,兩只小腳跌跌撞撞飛快奔往村頭的一個小院,激動地喊道:“張家娘子!張家娘子!有人從京城裏給你送銀子來了!快開門吧!”沒一會兒,只見一個小丫頭扶著一位瞎眼婦女急急奔出。那瞎眼女子兩手摸索著,連聲問:“北京來的爺在哪兒?你們不是又要騙我吧!”

致庸撇下馬,趕緊上前攙住她道:“張家太太,在下姓喬,你家老爺一個月前托小號往家裏匯二十兩銀子,你瞧,我今天就是給你兌銀子來了!你把匯票拿出來,我們這就給你銀子!”那張家娘子流著眼淚,從懷裏哆哆嗦嗦地掏出一張揉搓得厲害的匯票:“喬,喬先生,真的嗎?是不是它?”致庸接過一看,立刻吩咐道:“長栓,把銀子給這位太太!”長栓立刻將一個銀包放到張家娘子手裏。

張家娘子緊緊將銀子抱在懷裏,兩手不停地摸索,喜淚交流,道:“是銀子!真是銀子啊!”說著她把銀子交給丫頭,跪下道:“恩人哪,喬先生,你是我們張家的恩人!我要給你磕頭,你就是菩薩啊!”致庸急忙拉住她,道:“太太,在下擔不起,快快請起。”張家娘子跪在地上不肯起來,哭道:“這位先生,你聽我說!我家男人一去京城四年,要不是你們答應幫他送這二十兩銀子回來,我都不敢相信他還活著!就是有人送來了那一張紙……”圍觀的人雖也唏噓不已,這會卻有好幾個人笑著提醒她道:“張家娘子,那不是紙,那是銀票!”

張家娘子連連點頭:“對對,是銀票。就是有人送來了那張銀票,我還是不敢相信他活著。你們今天送來了銀子,我就不能不信了!喬東家,你今天不是送來了二十兩銀子,你是救了我們一家子的命啊!”她一說這話,圍觀者都點頭感嘆。致庸心中一熱,趕緊扶起張家娘子道:“張家太太,你放心,等我回到北京,一定把你們家的平安信捎給張東家,讓他也放心。”圍觀的人越來越多,致庸四下看了看,拱手道:“好了,票銀兩清,我們這就告辭了!”說著他便帶著長栓往村外走。張家娘子原本已經站起,卻又跪了下去,圍觀的人紛紛地讓出一條道。一位拄杖老者感慨道:“這家商號,真是仁義呀!”旁邊一個看上去頗有點閱歷的中年人點頭道:“過去我也聽說過票號,杭州城裏原先有一家山西人開的廣晉源,可他們只和大商家做生意,現在戰亂更是關了張。你看這家大德興茶票莊,連二十兩銀子的生意也做,這不是做生意,這是行善呀!”眾人紛紛感嘆,致庸和長栓心中也頗為感動,一路拱著手,稱謝而去。

一行人到了杭州,出乎致庸的意外,只見商街兩旁人慌馬亂,十有八九的店鋪都下了門板,原來的九街十八衢,無處不是綢緞莊,這會兒卻十停關了七停,有的鋪面門上還醒目地貼了出售或轉讓的啟示。高瑞嘟囔道:“東家,都說上有天堂,下有蘇杭,咱們到了杭州,應當是到了天堂了,怎麽天堂裏這麽亂呀!”長栓搶著答道:“你耳朵聾啊,沒聽說長毛軍快打過來了!”致庸一直皺眉頭不說話,這時突然在一處寫有出售告示的鋪面前停下,仔細看了起來。

當日他就把這處經過精心選擇的店面盤下了,帶住家後院,共計五萬兩白銀,約定賣家帶著大德興的匯票到北京西河沿大德興茶票莊提取現銀。兩日後經過一番籌備,鋪面前就掛上了大德興茶票莊杭州分號的招牌。高瑞跑斷了腿才買到一掛炮仗,噼裏啪啦大放了一氣。長栓忍不住道:“二爺,您是不是又犯了糊塗,長毛軍說話間就要打到杭州了,人們都紛紛地把鋪面出手,帶著銀子離開,您倒要花銀子買它們,要是外人聽說了,不說您是傻子嗎?”致庸瞪他一眼:“住口!你懂得什麽?要不是到處喊長毛要打過來,五萬兩銀子你想買這麽大一個鋪面,還有後面的宅院?”高瑞看著致庸和長栓,也不說話,竊笑不已。致庸坐了一會兒,站起對長栓和跟來的票號夥計道:“你們沿街去發布大德興茶票莊杭州分號開業的消息,以及主營的業務,高瑞,你跟我去絲市和綢市!”長栓不高興了:“二爺,憑什麽帶他不帶我,我是您的長隨,他不是!”致庸笑了,道:“好,你願去就跟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