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卷 千年孤獨——秦之炎

生命,是一條看不到盡頭的河流,百轉千回,長河十曲,永無止息。

再一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三百年後,青木大殿中一切如昨,微風輕撫,林葉搖動,書卷幽香,蘭草清幽。他緩緩的坐起身來,感覺就像是睡了一個午覺,窗外風景猶自很好,就連竹林前的幾只白兔也仿佛是當年喂養的那幾只,時間從不曾在這裏流逝,落英紛飛,清風悠然,萬物靜謐。

商丘的後人們緩緩的退出房間,保持著他們世世代代的恭順、謙卑、和忠心。

青布的鞋底,踏在歲月的年輪上,推開淡青的竹門,門前,是一溜青色的石磚小道,兩旁開滿了細碎的小黃花,迎風而展,恍若是孩子單純的笑臉。竹葉滔滔作響,細微沙沙,他坐在石台旁的竹椅上,開始三百年來的第一餐飯。

清粥小菜,一壺濁酒,獨飲自斟,指尖流逝的,卻是三百年來安睡的光陰。

很多時候,他都以為,或許,所有的一切都不曾發生,就像是當年離開的那六年一樣,只要他走出去,就可以見到那張心心念念的笑顏,然而,理智卻也在不停的提醒著他,時光荏苒,歲月如梭,無情的塵土早已覆蓋住曾經的過往,就算他有勇氣離去,所面對的,也不過是滄海桑田的辛酸。如果這樣,莫不如就留在這裏,繼續織夢,酣然沉睡。就如梁先生那般,大夢一場,千年光陰。

清風拂面,清脆的鈴聲突然響起,心頭一驚,就轉過頭去。

高高的竹枝上,一串已經發黑的鏈子正高高的掛在上面,隨風搖曳,聲音叮咚。

仿佛是一記驚雷,猛地炸在心底,他不由自主的放下酒杯,站起身來,走到樹下,卻發現,即便是伸出手,也夠不到那鏈子的末梢。

歲月,原來竟是這般的無情,多年的歲月轉瞬而過,竹節拔高,枝葉繁茂,昨日的人兒早已不在,未變的,只是你罷了。

那一刻,突然有了大醉一場的沖動,原來,他並沒有自己所想的那般堅強,只要動了心,就再也做不到雲淡風輕,隱藏在淡漠之下的,都是那般濃濃的無能為力。

因為無法抓住,所以裝作莫不在乎,可是誰知,那一個個黑暗低垂的夜晚,那一個個獨飲自斟的酒盞,究竟是怎樣刻骨銘心的怒己不爭?

依瑪爾,他的長生……

既然無法相守,莫若兩兩相忘,再一次沉睡之前,他只奢望,不要再一次陷入三百年的噩夢,一次次的看著她離別的背影,於滾滾黃沙中,淚落滿襟。

再一次醒來的時候,商丘的族人告知他,他身上的毒素已清,梁先生百年前曾蘇醒過一次,囑托若是他想要離去,可以不必阻攔。

竟沒有過多的驚喜,突然間,有些不知該何去何從的茫然。他一生都在和這個病痛為伴,若不是它,可能早就已經死在六百年前,化作青灰,曾經是多麽的憎恨這個身體,然而現在,卻有淡淡的不舍盤踞心間,世事巨變,所有的一切都已經呼嘯而過,現在,就連這個病弱的身體,也已經不在了。

蒼涼一笑,出去又當如何,他的雙眼太過滄桑,沉澱的是千古的孤風古道,早已不適合去看外面的柳綠花紅了。

時光轉瞬逝去,滄海化作了桑田,溝壑裏崛起了高山,還記得一天早晨,梁先生親自叫醒了他,他告訴他,他就要遠行了。

聽到這句話,他突然知道,兩千多年的歲月匆匆而過,這個驚才艷絕的男人,終於決定放棄這孤寂漫長的永生了。就連心底那個執念了千年的夢想,也不再堅持。歷史巨變,大潮叠起,也許從他來到千年之前,改變了秦二世胡亥命運的那一天起,就已經注定他永遠也回不去了,清鵬七部,一生受命於將歷史拉回軌道,卻最終只是一個荒謬的笑話,該改變的早已改變,世間早無漢唐,更何來明清?而這個心心念念思念還鄉的異鄉遊子,也終於成為了時空的棄兒,他放棄了這樣無始無終的沉睡,要離開了。

梁先生離去的那一天,皇陵大開,他站在古樸的甬道裏,看著那個漸漸遠去的身影,鼻息間,突然嗅到了蒼涼的味道。梁先生的樣貌仍舊是那樣年輕,可是不知為何,他卻感覺他的背脊有一些彎了。

偌大的皇陵裏,就此只剩下一個他。等待了兩千年的千古一帝梁思還,將會在幾十年,或者十幾年之後,死在第一次工業革命的蒸汽機前。

三日之後,他繼續陷入沉睡,這一次,將會是一個相對漫長的日子。

五百年之後的蘇醒,或許,是一種無可奈何的妥協。商丘一族守護皇陵三千年,到了今日的這一代,終於無法再繼續下去。物態飄零,人口零落,看著眼前這僅剩下的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家,他突然覺得,或許,是自己太過於自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