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 斷後路

孟縣丞說罷,向花晴風拱了拱手道:“下官告辭!”

孟縣丞說罷也不等花晴風回答,便把大袖一拂,飄然而去。

花晴風定定地望著他的背影,神色極其復雜。

自從他來到葫縣,便飽受孟縣丞和王主簿這兩個與當地豪強勾連密切的僚屬掣肘,對這兩個人,花晴風已是恨極,可一旦遇到難事,他又離不開這兩個人,他一面厭惡自己的無能,又壓抑不住對這兩個人的仇恨,這種心情實在難以描述。

縣衙的三堂處於縣衙的最後一進院落,這裏是知縣及其家眷的住處。葫縣縣衙的建築並不像中原地區的官衙建築,主建築都要在一條中軸線上,這裏迫於地勢,後院作為私宅建造上有很大的隨意性。

後宅月亮門內是一片修竹花圃,幾方假山石,錯落有致。其間曲曲折折的小道兒穿過去,便是一個半月形的碧綠水潭。

潭水如一塊溫潤的翡翠,水上有蓮花數枝,蓮葉下有遊魚幾尾,卻也不是那種觀賞型的錦鋰,看那魚兒,多半是此間主人於何處垂釣攜回的收獲,遂放養於此,倒也別有一番味道。

從穿堂裏姍姍地走出一個緋衫女子,步姿裊娜,手搖一柄小小團扇,拐到抄手遊廊,便向三堂走去。

遠遠的,就見一道窈窕的倩影於根根紅色廊柱、綠色圍欄之間裊裊閃過,圍欄下又有芭蕉和不知名的碗口大的團花,宛如一副仕女遊春圖。

那婉約動人的小婦人沿著抄手遊廊裊裊地行不過數十步,便是三堂,廳口有一青衣小廝垂手而立,看見她來,連忙施禮道:“夫人。”

那小婦人也就二十六七歲年紀,粉嫩白皙的皮膚吹彈得破,眼兒彎彎,有種別樣的迷人味道,就像一枚熟透了的桃子。她微微頷首,頭頂金步搖輕輕擺動,隨口問道:“老爺可在廳中?”

小婦人的聲音柔軟發糯,雖然說的是官話,卻帶著些江南吳儂軟語的音韻,聽來非常悅耳動聽。

小廝恭聲回答之後,小婦人舉步入廳,一件秋香色的比甲衣袂飄風,遺下一縷幽香。那小廝擡頭望去,只看見娉娉婷婷一個背影,烏黑的秀發挽一個墮馬髻,那種成熟嫵媚的少婦風韻,令人望而神往。

少婦舉步走了進去,室內青磚墁地,梁上掛五角宮燈,中堂一副大氣磅礴的松山積翠圖,幾案桌椅之外,近墻邊又有花架兩只,各擺著一只琦壽長春白石盆景。

在右側有坐地落屏隔開一個小小空間,畫屏上是鮮麗的富貴牡丹圖,那少婦姍姍而去,步態優美,就像走進了畫裏。

屏後是一間書房,窗子開著,窗外一萍綠水,池塘邊上都有山石壘著,有無數的爬山虎遮蔽了整面高墻,窗子下邊有一道只寬一人遊弋的小走廊,於窗子左右各植一樹,左石榴、右海棠。

案上地上團著一張張紙張,隱隱都有墨跡,花晴風靠在圈椅上,疲憊地仰著頭,一動不動,眉心隱隱還在顰著,隱隱形成一個川字,似乎已經疲乏的連呼吸都懶得。

嫵媚婦人輕輕嘆了口氣,今日來尋丈夫,本來是弟弟請托了她一件事情,可眼見丈夫身心俱疲的模樣,她哪裏還忍心用自己的事去讓他煩惱。

婦人款款地走到花晴風身後,將團扇擱在桌上,擡起皓如美玉的腕管,翠袖褪下,兩只翠綠的鐲子映得她那青蔥玉、纖細皓腕仿佛一朵精致優美的蘭花。

花晴風的眉心動了一下,那雙玉手便按上了他的肩膀,婦人輕輕為他揉捏著肩膀,柔聲道:“老爺還在為典史一事發愁麽?”

花晴風懶洋洋地嗯了一聲,沒有回答。

少婦柔聲道:“相公不必太苛求自己,這葫縣是個什麽情形,朝中諸公比你清楚,換了誰來這裏能夠打開局面呢,怎麽能責怪到相公頭上。”

花晴風苦笑了一聲,道:“怎不怪我,我是這葫蘆縣裏的糊塗縣令啊。”

少婦道:“你才不糊塗。”

花晴風道:“若是不糊塗,那就是無能透頂。”

少婦嗔道:“相公!”

花晴風慢慢張開眼睛,仰望著他的妻子,細膩的粉紅色的肌膚,襯著她那精巧端莊的五官,就像一位丹青妙手筆下的淡彩工筆仕女,盡管二人已成親十載,可她依舊鮮麗的如同一枚粉色的珍珠。

而自己……僅僅三年,他已經有了皺紋、頭上也有了白發,背也有些佝僂了,剛剛做官走馬上任時那個意氣風發的男子,早已湮滅在他的記憶深處。

花晴風喚著妻子芳名,黯然道:“蘇雅,朝廷當然會明白我的苦處,可這並不意味著朝廷會體諒我的苦處。天下非一人之天下,朝廷也不是由一個人說了算的,不管是皇帝還是首輔,有些時候都是身不由己的。在天下這張大棋盤上,我這枚棋子兒根本就微不足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