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逼宮

府衙二堂上,眾土司、土官們濟濟一堂,其中很有一些是葉小天臉熟兒的,比如大萬山司的洪東知縣,烏羅司的阿加赤爾土司,平頭著可司的紮西土司,還有石耶洞、邑梅洞的幾位土司,葉小天縱然不記得他們的名字,長相也有印象。

只不過上一次葉小天是他們之中的一員,都是來向知府大人討銀子的,而這一次葉小天已經是知府屬官,是旁聽眾土司議盟,如何應對生苗出山這種突發事件的。因此,葉小天沒有坐在他們中間,而是和知府屬官們一起坐在左側。

右側是眾土司官的座位,左側上首第一位,坐的是一個柳眉杏眼、膚如凝脂的青衫公子,掌中把玩著一柄象牙小扇,笑吟吟地左顧右盼著,正是葉小天心目中的小妖女——監州於大人。

後宅裏面,張雨桐幫父親整理著袍服上的褶皺,道:“那格哚佬部落不過三千人,去掉老幼和婦人,能有八百勇士就不錯了,父親命提溪長官司率於家和果基家的兵馬就足以應對,何必大動幹戈,召集全府土司呢。”

張胖子嘆了口氣,拍拍兒子的肩頭道:“兒子,你還太小,有些事你不會明白的。”

張雨桐苦惱地皺起了眉:“我已經十七了!”

張胖子笑道:“不錯,虛歲!”

張胖子舉步要走,見兒子依舊一副悻悻然的模樣,便又站住腳步,道:“這個攤子,早晚要交到你手上,便先讓你知曉也沒什麽。兒啊,銅仁是咱張家的,沒錯,可人有壯年和老年,江山也是如此。

如今咱張家,已經不像當年一般說一不二,可以勢壓銅仁所有土司了。水銀山之亂,爹未能調停解決,田家又袖手不管,這些土司們就有點不把咱張家放在眼裏了。

咱們土司人家,穩!這是不假。我聽那說書先生講,自漢以來,當過中原皇帝的,除了漢人,還有什麽氐,羌,羯,鮮卑,匈奴,契丹,女真,沙陀,西夷,黨項,蒙古……

皇帝換了無數人家了,可咱們依舊穩穩當當地在這兒稱王稱霸。像那安家,從漢朝到如今經歷多少王朝了?穩著呐!不過,一千年前安家是貴州土司之首麽?不是!五百年前土司王是安家的麽,也不是!不滅亡,不代表實力和地位也不變呐。”

張雨桐動容道:“爹是說,有人想謀奪咱們張家銅仁之主的地位?”

張胖子搖了搖頭,道:“爹並未探聽到什麽,只是覺得有點不對勁兒,具體哪兒不對勁,爹也說不上來。總之,爹這次大動幹戈,就是一個警告,如果真有人圖謀不軌,爹要讓他知道,我們張家,依舊是銅仁之主,銅仁轄下的土司們,依舊聽從咱們張家號令!”

說到這裏,張胖子臉上掠過一絲豪邁的霸氣,他又用力拍了一下兒子的肩膀,便由兩個力大的仆人攙著走了出去。過度的肥胖,遲緩的身影,把他剛剛呈現的威猛氣勢毀得一幹二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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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堂上,戴同知介紹完格哚佬部落的情況重新落座,端坐上首的張胖子便道:“本府本著仁義之心,一再忍讓,希望格哚佬部能夠退回山裏,可惜他們對本府的勸誡都當了耳旁風。如今,本府決意,以武力驅逐該部,諸位土司以為如何?”

張胖子本以為這句話說罷,眾土司就會紛紛攘臂高呼,響應出兵,不料他語音一落,大堂上卻陷入了一陣難堪的沉默。

葉小天也被這突如其來的靜寂弄得有點不自在,他挪動了一下屁股,不料帶動臀下的椅子,發出吱嘎一聲,在這一片死寂中顯得特別刺耳。葉小天嚇了一跳,趕緊停下不動。

張胖子一雙眼睛微微瞪大了些,臉上有些燥熱,他對眾土司的不恭已經隱隱有些覺察,可他沒有想到事態已經發展到了遠比他估計的還要嚴重得多的地步,他這銅仁之主發了話,竟然沒有一人響應。

喬師爺見狀,忙打圓場道:“其實對付格哚佬部,僅憑提溪司張家、於家、果基家的人馬就夠了。知府大人之所以要號召全府各地土司聯手出兵,是為了表示我銅仁各部一體一心!

諸位大人不要忘了,我銅仁四周群山環繞,大山之中盡是生苗,如果山中部落有樣學樣,可不攪得天下大亂?所以,聯手驅逐格哚佬部,就是告訴山中部落,我們銅仁鐵板一塊,叫他們不要再生妄想,知府大人是一番苦心呐!各位土司只需派遣少量丁壯,意示參加就成了。”

大萬山司的洪東知縣“咳嗽”一聲,道:“知府大人固然是一番好意,可是武力驅逐,會不會引起山中部落的同仇敵愾,反而紛紛出山了呢?下官的轄地,可是就在十萬大山腳下……”

洪東縣令這一發言,葉小天才注意到,他居然穿了一套知縣的官服。葉小天還記得上一次他來向張知府討賑銀時,穿著一身藏青色的土著袍服,布帕纏頭,腰掛短刀,不像一個知縣,倒像哪個寨子裏出來的土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