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艱難的選擇

於俊亭批閱了幾份公文,忽然覺得心思有些煩亂,便停了筆。以前她做監州時,只管冷眼旁觀張鐸做事,只覺此人其蠢如豬,於家竟然被這樣一個無能的蠢物壓在頭上,心中甚是不忿。

但是如今她還只是代知府,面對一些事情就頗感無力了。張道蘊等人該不該殺?該殺!她也是女人,面對五個輪奸強暴女、毀其一生名節,讓她無法做人的奸惡之徒,她恨不得把他們統統絞死。

可是事到臨頭,那個一向不被她放在眼裏的葉小天舍得一身剮,敢不惜得罪五個權貴,硬是判他們絞刑,而她呢,反而要做他們的幫兇助紂為虐。為什麽?只因……她不是快意恩仇的山大王,而是一家之主,是千百族人的支柱。

她每做一件事,都要權衡是否會損及家族的利益,讓一戶小民絕望和得罪五位權貴,應該選擇哪一邊,她心中很清楚。所以,她只能可恥地選擇做一個她所不齒的人。

這種選擇,讓於俊亭深深地產生了一種恥辱感。可是她的理智又強迫著她必須這樣做。於俊亭嘆了口氣,心煩意亂地擱下筆,想要出去走走,但她剛剛起身,就聽戴同知急吼吼地道:“監州大人,出事了!監州大人……哎喲!”

戴同知走得過急,到了門口時急轉而入,止步不及,肩頭重重地撞在門框上,“轟”地一聲,屋頂承塵一陣震顫,灑下許多灰塵。於俊亭眯著眼睛退了兩步,惑然道:“戴同知何故如此慌張?”

戴崇華氣喘籲籲地道:“葉……葉……葉小天……”

於俊亭俏臉一緊,追問道:“葉小天怎樣?可是張雨寒等人毆傷了他?”

於俊亭說著,臉上已露出慍色,她雖清楚,既然葉小天不肯放手,一向跋扈慣了,又占了“法理”的五位權貴絕不會就這麽忍氣吞聲,可是把人搶走也就算了,怎麽可以毆打命官。

看戴同知這副模樣,恐怕他們打的還不輕,打狗還要看主人呢,如今銅仁府是我當家,他們竟然毫不顧忌地把我的屬官毆傷?於俊亭一雙柳眉登時豎了起來,一雙杏眼也籠上了一層殺氣。

就聽戴崇華又道:“不……是!是葉小天啊,葉小天瘋了,這個瘋子,把張……張道蘊等五人全給殺了!人頭亂滾,血濺刑廳啊!”

“啊?”

於俊亭的小嘴倏然張開,成了一個小巧玲瓏的“O”型,一雙倒立的眉毛微微撇下一半,便隨著她震驚的神色凝固在臉上,成了一個倒八字,看起來殊為可笑。

※※※

一個老漢由兒子扶著,踉踉蹌蹌地逃出知府衙門。他是今日遞了狀子的第三個打官司的人,今日顯見已經不能再審他們的案子,葉小天便收了他們的狀紙,吩咐他們暫且離開。

他們正要走,就看到葉推官把上一樁案子審判的五個惡少押到院裏,一通追殺,那等血腥場面他們哪裏見過,是以駭得落荒而逃。

他們這一逃出來,發生在刑廳的事便被正要默然散去的眾百姓知道了,百姓們先是一陣錯愕,不知是誰率先發出一聲歡呼,旋即歡呼聲便如山呼海嘯一般響了起來。

俟在一角聽信兒的權貴人家子弟一個個面面相覷,驚怒交加,卻是再也說不出一個字。眾百姓歡呼了一陣,忽地意識到了這麽做的嚴重後果,聲音又漸漸微弱起來,從歡呼變成了交頭接耳、竊竊私語的嗡嗡聲。

此時張雨寒等五人已經率領隨從下人對葉小天發起了攻擊,整個府衙都震動了。百姓們站在門外,眼見胥吏衙役在衙中倉惶奔走著,有人大聲呼喊著:“糟了,刑廳打起來了,張土舍圍了大堂,要殺光刑廳的人,快去報告知府大人!”

府前靜默一片,百姓們為這個肯為民做主的好官揪著心,但他們沒有勇氣站出來。在中原,在江浙富庶地區,民意已然漸漸覺醒,對於權威沒有那麽強烈的畏懼感,動輒就有織戶民工因為處理不公沖擊衙門。

在京都要地,見慣了大官的百姓們更不怕官,曾經有個老嫗慢悠悠地行於街頭,有官轎趕至,儀仗喊她讓道,老嫗只是回首冷冷瞟了一眼,依舊泰然自若地走她的烏龜道,就是不讓道。

京城不比地方,在地方上一個七品知縣出門,就可以前呼後擁大擺儀仗,但是在京城,官兒小了根本沒有儀仗,能在京城打起儀仗走路的至少也是三品官,可那老嫗卻是渾不在意。

那當官兒的還能以不敬之罪下令毆打一個老婦人麽?只怕轉眼就要被禦史言官盯上了他,那官兒只能苦笑著任由自己的官轎一步一挪地跟在那老婦人的後面,到了路口才如釋重負地換路而逃。

然則在這裏,土司家族的權威深入民心,從小百姓們就由他們所見、所聞、所歷,在自己心中灌輸了一條鐵律:不可冒犯權貴。如今雖知刑廳危急,他們的青天大老爺危急,雖然府衙門聚集了數千號人,只要有人振臂一呼,只要大家肯沖衙,根本沒人擋不住他們,但所有的人都選擇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