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道貌岸然

朱翊鈞眉頭一展,贊許地看了林思言一眼,雖然還不知道他是個什麽態度,起碼這跑得不知所雲的話題終於又算是回來了。朱翊鈞欣然道:“林卿有話只管講來。”

林思言欠身道:“臣以為,葉小天在貴州固然有擅殺四大臣之罪,然則這四位土官目無朝廷,刺殺命官,挑起爭端,亦有不容寬赦之大罪。葉小天是在受到他們刺殺的情況下憤而反擊,方才殺人。

方才首輔大人講,葉小天是情有可原,罪無可恕,依臣看來,他是罪無可恕,情有可原。故而對葉小天,臣以為,可貶其官,這也合乎我大明祖制。對於無為、犯過,而無極罪的土官,朝廷一向是以貶其官爵為懲的。”

“臣反對!”跳出來的居然不是某一位迎合聖意的勛戚功臣,也不是專門跟行政官過不去的監察官,而是林思言同衙為官的禮部左侍郎高啟愚。

高啟愚跟林思言一向不合,原因無它,只因他們兩個是競爭對手。高啟愚做左侍郎有年頭了,眼看著禮部尚書老邁,快要到了致仕的年齡,如果右侍郎之位虛懸,高侍郎就有極大可能上位,不提防半路跳出個林思言來。

林侍郎比他年輕幾歲,但是精明能幹,官聲極好,而且官場人脈也不俗,通政司、兵部、都察院等幾個要害部門都有關系極為融洽的朋友,高侍郎深深地感受到了威脅,所以自從林侍郎進入禮部,兩人便明爭暗鬥,一刻也不消停。

高啟愚躬身道:“罪無可恕,情有可原。情有可原,罪無可恕。堂堂大臣,在這殿堂之上,居然玩弄這些文字遊戲麽?葉小天有罪無罪?擅殺大臣就是有罪!擅用匹夫武力用諸於公事,就是有罪!

就算他是迫於無奈,他事前可曾告發於官府?事後他可曾向朝廷請罪?以上種種,一樣也無,何也?蓋因此人同樣目無朝廷!說到底,葉小天與四位土官不過是私人恩怨,挾隙仇殺理當嚴懲。是故,臣以為,該當把他發配瓊州!”

林侍郎冷冷地道:“四土官居心不良,屢下毒手,時撫台未曾上任,葉小天求告無門,予以反擊,有何不可?”

高侍郎反駁道:“撫台不曾上任,還有阜台,阜台之上,還有朝廷,難道那貴州便是不法之地,只能任由他自行其是嗎?”

林侍郎仰天一聲長笑,道:“貴州情形如何,高大人你不會不清楚吧?如果你要說那裏是法治之地,朝廷管得了那些跋扈的土官,那就是欺君罔上!土司自治其民,自統其地,自征其稅,自領其兵,儼然國中之國,葉小天一案,足可以看出該地土官是何等的目無朝廷!朝廷要加強對貴州的治理,改土歸流是唯一的良策!”

嚴亦非捧起笏板道:“臣附議!”

喬翰文也捧起笏板道:“臣附議!”

吏部考功司郎中文竹生肅然道:“貴州是否改土歸流,牽一發而動全局,臣以為,該徐徐圖之,不可操之過急。”

太仆寺丞胡承嗣出班道:“文大人所言極是,我朝自太祖時起,就已開始經營貴州,所用之策時急時緩,因時因勢而定。今貴州無事,偶有不法,未涉叛亂,驟起刀兵,恐釀大變呀……”

萬歷皇帝無力地扶住了額頭,他依稀記得,是要議葉小天之罪來著,後來好象發展成禮部左右侍郎互相攻訐,禮部的內鬥尚未戰出個結果,話題又變成了一項關乎朝廷的重大國策:改土歸流!這個淡扯到什麽時候才是頭?

禮部高侍郎沉聲道:“諸位大人,皇上要議的是葉小天之罪!這改土歸流之事,還是先放一放吧!”高啟愚話音剛落,雲南道監察禦史王留川長笑一聲,又跳了出來。

禮部右侍郎林思言和都察院右都禦史嚴亦非是好友,志同道合,同屬鷹黨。當然,鷹黨並沒有明確的政治綱領,也沒有開宗立派,只是為了概括這些人,由筆者歸納總結的一個名字,朝廷諸公並不知道他們這個小團體有些不為人知的“小秘密”,只知道他們私交甚篤。可僅此一樁就夠了!

監察官們是反對嚴懲葉小天的,林侍郎也是認為應該從輕發落的。現在高侍郎和林侍郎唱反調,林侍郎和監察系統的二把手又是好朋友,禦史言官們會站在誰一邊?

王禦史早就憋足了勁兒要表現一把了,只是林侍郎太會打岔,莫名其妙地就把話題引到了改土歸流上,現在高啟愚又把話題拉了回來,正好方便他出手。

王禦史捧笏向皇帝行了一禮,道:“皇上,四土官跋扈枉法,無視朝廷,害的是朝廷的百姓,動搖的是陛下的江山!葉小天憤而反擊,悍然殺死四個土官,宵小凜凜,震懾的是不法之徒,維護的是大明天下。縱然有先斬未奏之罪,難道應該嚴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