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交接

田彬霏所居的院落與田妙雯所居的院落相對。門扉不鎖、院內也沒有侍衛巡弋,但沒有人敢逾越雷池一步,實際上田家有許多人一輩子都不知道這座毗鄰祖祠的大宅裏邊究竟是什麽樣兒。

每個田家人都拜過祖祠,但並不是每個田家人都有機會進入長房大宅,這裏就像調兵遣將的白虎堂,又似發號施令的內閣中樞,就連田家還不諳世事的頑皮小娃兒們,上樹掏鳥窩、爬狗洞躲貓貓,都會自覺地避開這裏,家人的告誡讓他們從小就明白,這裏是田家至高無上的所在。

自從田彬霏過世,這裏就像落了一道無形的鎖,再也沒有人進去過,原本住在宅內的下人仆傭也都搬離了這裏。田妙雯推開門走進院子,就見一地黃葉,隨著門扉開啟風的流動,在地上輕輕滾動,就像一個安眠的靈魂忽然喚醒了它們。

那一天已經過去很久了,但是田妙雯踏進這所院落,還是感到一種不可遏制的哀傷。她在院子裏靜靜地站了許久,獨立中庭,任那黃葉在裙下沙沙地翻動著。

許久,她才輕移腳步,走向田彬霏的書房。很久了,在田妙雯的吩咐下,沒有人敢擅自闖入,所以這書房也少了人每日灑掃擦拭,可房間看來依舊是一塵不染。

博古架上有無價的藏寶,墻壁上有價值連城的古畫,一桌一椅、一幾一凳,都是古意。這套家具,是田氏例代家主使用過的,傳承已近千年,當初田家遷離老宅時搬至此處,按照原樣建造了書房,按照原樣擺了進去。

田妙雯在田彬霏慣常處理事務的那張浮雕獸面紋漆木案前的蒲團上跪坐下來,輕輕撫拭著桌面邊緣浮凸的木雕圖案,追思緬懷片刻,輕輕嘆了口氣,摸著桌面浮雕上一只異形小獸口中的含珠,輕輕滾動了起來。

那桌面浮雕是一面有上古之風的古獸圖案,四角各有一只異獸,或背生雙翅,或利爪如龍,口中都含木珠一顆。這顆木珠是鏤空的、能移動。

田妙雯並不是隨意的撫動,左三圈、右兩圈、再左一圈,每次都是選擇木珠上的一道木質紋理與桌面木質紋理相吻合處停下。當四只木珠都依此撥動完畢,桌下承載桌面的四條飛熊狀案腿中靠近主位的兩條“嚓”地一聲,各自從口中吐出一截巴掌大的木塊。

田妙雯取出木塊放在桌上,看起來平平無奇的兩塊木頭,當田妙雯隨手拿起一旁的青銅燭台,在木塊中間位置輕輕一頂時,奇跡出現了,木塊中間被頂出一根圓柱體。

田妙雯將兩根圓柱輕輕拔下來,雙手靈巧地一拔、一掰、一擰,每一次動作,手中木塊都發生著變化,這並不是兩塊完整的木塊,而是用榫卯結構拼湊起來的,隨著田妙雯的動作,它被不斷拆解,變成了一堆奇形怪狀的木頭。

兩塊木頭拆完,桌案上多了一堆不知所謂的奇怪木料,田妙雯又開始一一組裝起來。她曾學過這套木材的兩種組合方式,但是之前使用的機會太少,所以比較生疏。

用了很長時間,那堆木料在她手中組合成了一把鑰匙,一把木制的奇形鑰匙。她拿起鑰匙,走到一旁的博古架前,深吸一口氣,把它插進了博古架上似乎用來裝飾的一道沒有規則的孔洞。

用力轉動三圈,一旁的墻壁響起了沉重的軌軌的聲音,墻壁像一扇障子門,向一側緩緩移動著,從那厚厚的墻壁來看,外包的木板裏面,是厚重的一扇鐵門,鐵門中出現了一排暗格,每間暗格裏都擺放著一口匣子。

這些匣子被田妙雯搬到了桌上,打開來便有一股嗆人的氣味,每口匣子裏都有防蟲蚊的藥物,田妙雯從匣子裏取出了一摞摞的文牘,分門別類地放在桌上。

田家的秘諜系統、商業系統、在中原秘密購置的田地、在西南由田家暗中把持的礦山……

田家的底蘊,其實遠比它暴露在表面的力量要龐大的多,就像一棵被人鋸斷了的巨樹,地面上只剩下磨盤大的一截樹樁,但地下依舊是龐大的根系。

最後一口匣子田妙雯沒有打開,因為那口匣子只能由家主掌握,那口匣子裏裝的是人脈,是田家用金錢、用人情,一代代經營下來的龐大人脈。

官紳仕宦,三教九流,唯有那人死去,藏在這匣中的有關那個人的一切才會銷毀,否則誰掌握了這些秘密,誰就可以讓那些人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為他做事。

田妙雯沒有注意到這口匣子的漆面比其它匣子顯得更幹凈,因為那暗格中本就非常幹凈,些許的差別是很難注意到的。

她輕輕撫摸著擺放在桌面的一切,這些都是田家一代代人苦苦經營的積累,是田家最終極的力量,永樂大帝的詔命成了田氏復興不可逾越的一道天塹,但田家並未失望,它一直在積蓄著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