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儀之邦”其實是別的意思(第2/3頁)

禮制的內容很多,“五經”當中專門有部《禮經》,又有所謂“周禮三千”的說法,要找個簡明的表述呢,我覺得宋代的理學大師周敦頤在《通書》裏的一句話很值得拿來看看:“禮,理也。樂,和也。陰陽理而後和。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夫夫婦婦,萬物各得其理,然後和。”所以,這個“禮”主要是一種森嚴的等級制度。如果用比較近的情況來理解的話,可以說,禮制大約相當於我們現代所謂的“官本位”之說,一個社會裏的人被劃分成了很多階層,而針對每個階層都有特定的一些要求,包括了衣食住行、公私事務等等,每個人都被要求安於自己所在的階層,不能亂。比如,局級幹部被規定出門可以乘坐桑塔納,車前面有四輛摩托開道,住房面積不能超過一百平方米,等等;部級幹部出門用車是奧迪,車前面有八輛摩托開道,住房面積不能超過二百平方米,等等……所以呢,如果你是個局級幹部,住的是一百平方米的房子,出門坐的是桑塔納,前面有四輛摩托開道,那你就是一個“守禮”的人,可你要是住房面積達到一百五十平方米了,或者你出門坐的車居然是豪華奔馳,還有五十輛摩托開道,那我們就可以批評你“不守禮”或者“不懂禮”了。

繼續順著周敦頤的“禮”和“理”來看,其中所謂“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這本是孔子的話,意思是說名分很重要,人要做自己的名分上、等級上該做的事。後代的儒家大師們對這些東西簡直講究到了苛刻的地步,就說梁惠王的這個“王”吧,朱熹就很是看不順眼。朱熹對司馬光的《資治通鑒》意見大了,說你司馬光記載戰國諸侯的時候怎麽能不按照他們實際的爵位來稱呼呢?噢,人家僭越稱王,你記錄的時候就也說某某王,也不給讀者解釋清楚了,這還講不講名分了,還講不講“禮”(理)了?好小子,反了你了不成!結果,朱熹身體力行,把《資治通鑒》按照自己的高標準嚴要求重新編排了一回。《資治通鑒》裏好像沒有提過梁惠王的事情,不然的話,按照魏國被周天子分封的實際爵位,應該是寫做侯爵的。我們現在看朱熹的《四書集注》,他就在注釋裏提醒讀者:大家注意了啊,這個梁惠王是僭越稱王的!

當然,這只是擇其大略來說,禮的內容實在煩瑣極了,還有什麽葬禮用什麽規模、衣服上繡什麽圖案、室內裝修的標準、聽什麽音樂、看什麽舞蹈,等等,但就是和講文明、懂禮貌關系不大。

儒家聖人們認為,要想讓國家安定團結,先王們賴以治國的禮制是必不可少的。在這個森嚴的等級制度之下,所有人都各安其位、安分守己,這有多好啊!是呀,如果我是這個社會中的一位高等貴族,我一定會舉雙手支持這樣一個禮儀之邦的。

但是,在孟子的時代裏,社會早就亂掉了,這情況有些類似官本位的社會受到了市場經濟沖擊時的樣子,原本在等級體系最下端的人也有機會暴發一筆橫財,然後牛氣沖沖地買下一棟一萬平方米帶花園和遊泳池的別墅,早餐是由二百多位廚師按國宴標準做的,出門開一輛阿斯頓·馬丁,名片上印著CEO(首席執行官)之類的頭銜,頭銜後面還帶個括號,注明:相當於×××級。這樣的情況才正是古人所謂的“禮崩樂壞”,而不是公共汽車上沒人給孕婦讓座之類的什麽。

面對著這樣一個禮崩樂壞的社會,作為中央一把手的周天子看在眼裏,急在心裏,想要重振雄風發號施令吧,可在那些大國諸侯看來,你把自己當棵蔥,但沒人拿你熗鍋呀。什麽公、侯、伯、子、男的五等爵位,大國諸侯們早不稀罕了,現在,他們之中也有人想要在自己的名片上做做手腳了——我們的圈子終於兜回來了,梁惠王稱王了。他在自己的名片上寫著“魏王”。梁惠王得意揚揚:哈哈,老子現在也是王了,和你周天子平起平坐了!

其實,最早稱王的倒還不是梁惠王,而是前面提到的“楚子”,“春秋五霸”裏不是有個楚莊王嗎,就是“王”。楚國人早對自己的子爵低人一等而憤憤不平了,再加上當時的楚國地處南方,相對於中原諸侯來講,文明程度比較低,不太招中原諸侯的待見,這一氣上加氣,反正天高天子遠(這時候還沒有皇帝呢),就幹脆稱王了。但是,當時的楚國在中原諸侯的印象中畢竟算是荒蠻之地,隔閡是比較大的,所以,真正在各國之間有影響力的稱王行動還得要算是梁惠王這次。那麽,“梁惠王”這三個字說明了什麽?說明這個時候,社會已經亂了,用文言文來說,就是“禮崩樂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