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偉大的推銷員(第2/2頁)

孟老夫子講了一輩子仁義,反對了一輩子利,此刻和梁惠王才一見面,就聽見生平最討厭的這個“利”字,便氣不打一處來,當即來了段長篇大論:“大王啊,拜托,您別講這個‘利’字好不好!講點仁義不是比什麽都強嗎?您惦記著您魏國的利,您底下的那些大夫也惦記著他們家裏的利,士人和庶人也惦記自己那點兒切身之利,一個國家要是上上下下都這樣追逐私利,那這個國家可大大地危險了啊!在萬乘之國裏弑君作亂的都是那些千乘級的豪門貴族,在千乘之國裏弑君作亂的都是那些百乘級的豪門貴族,您想想,這些豪門貴族的家業足有全國的十分之一那麽多,實在是很不少了呀,可他們還是不滿足,還是要犯上作亂,您想想這是為什麽呀,還不是因為他們都把‘利’字放在‘義’字的前頭,典型的見利忘義啊。您再想想,您聽說過有哪位仁者會不顧自己的父母嗎?您聽說過有哪位義人會怠慢自己的君主嗎?嘿嘿,沒有吧!所以啊,您只要多念叨點兒仁義就什麽都有了,談利做什麽呢?”

大家要注意,這一段是《孟子》全書的開篇第一節,意義重大,講的是義利之辨,具有開宗明義之功。孟老夫子山東好漢式的個人風格在這裏也表露無遺,梁惠王的第一句話就被孟子拿一套長篇大論給撅回去了,真不知道梁惠王當時是什麽表情。

但是,請大家再仔細瞧一下,看看孟子這段義正詞嚴的開場白有什麽問題沒有?提示:老孟在使壞,在耍花槍。

誰要是看第一遍就能發現問題,智商肯定在五百以上。

有人發現了沒有,孟子其實是在偷換概念,梁惠王問的“利”和孟子回答的“利”雖然都是同一個“利”字,實質上卻根本不是一回事。我們體會梁惠王的語境,他關心的“利”是如何富國強兵之類的事情,如何擺脫黴運,如何使魏國走出低谷,如何走向繁榮富強,如何讓國內生產總值的增長達到一個理想點,這才是梁惠王所關心的“利”,而不是孟子答非所問的那種私利或者小利。所以呢,梁惠王的問題其實一點兒沒有什麽可恥的地方。我們設想一下,比較切實一點兒的回答大概諸如:我們要搞改革才行啦,我們封建社會也並不排斥市場經濟啦,我們要走一條具有魏國特色的封建主義道路啦,然後再提出一二三四具體措施等。我們知道,在春秋戰國時期強人輩出,有說五行的,有玩邏輯的,有講修身的,有論無為的,但歸根到底,真正幫助一個國家走向強國之路的全是那些有切實考慮、有具體方案、有量化指標的改革家。前面講到的商鞅就是這類人才當中最傑出的一個。

孟子有沒有改革的具體方案和量化指標呢,看到後面才知道,但是就這一刻來說,孟子可的的確確是在詭辯啊。這就是典型的詭辯,乍一聽上去慷慨激昂、合情合理、頭頭是道,聽者的心裏雖然隱隱約約覺得不大對頭吧,可對這話還真不容易挑出毛病來。不過,梁惠王作為當事人,即便一時想不通這層,早晚也會明白,一旦明白了就肯定會對孟子不滿:好你個老孟啊,盡跟我玩虛的!都說我們河南人如何如何,看來這山東人也不都是實誠人啊!

老孟在玩虛的,這可不是我發現的,中國歷朝歷代這麽多聰明人攻讀《孟子》,早有人發現了。就拿一個最權威的人物說話吧。大家知道,朱熹的《四書集注》在中國歷史上地位非凡,是多少代讀書人的標準教科書。以朱熹的水平,早看出孟子耍花槍了。但人家朱熹也是位了不起的聖人,厚道得很,不像我在這裏說孟子是玩偷換概念的鬼把戲,一副刻薄相,他只是注釋說:“王所謂利,蓋富國強兵之類。”真是點到為止啊,既指出了問題,又給孟老夫子留足了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