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三四章 朝議(下)

龐籍面不改色,眾人眼光都看著他,他卻無絲毫驚慌之色,坦然出列,朝趙禎叩拜已畢,不發一辭站立一旁。

眾人本以為他會辯解一番,或者是要對拉他出來的夏竦反駁一番,卻沒料到此人默不作聲,並無激烈的反駁。

趙禎問道:“龐卿,夏竦所言是否屬實?”

“啟奏皇上,夏大人說的是實情,最近軍糧確實供應不上,臣有罪。”

眾臣都很意外,龐籍打得什麽主意,不加辯解的甘心領罪這絕不是龐籍的作風,新進的官員不了解龐籍,但諸如呂夷簡、杜衍、晏殊、夏竦等老油條們對龐籍了如指掌;此人絕不肯吃半點虧,他若甘心領罪,除非太陽打西邊出山。

“軍中糧草都無法供應,你這陜西轉運使難辭其咎啊,你倒說說,是朝廷供應不及,還是你自身的原因所致?”趙禎盡量避免激烈的言辭,話語中也只將三司的職責稱之為朝廷供應不及,避免拖出來晏殊。

晏殊當然知道皇上的維護之意,但他卻不領這個情,趙禎話語剛落,晏殊便自己主動出班奏道:“啟奏陛下,臣有話說。”

趙禎白了晏殊一眼,心道:“朕沒叫你,你自己倒是跳了出來,還嫌這事牽扯的人少麽?難不成你又要扯上誰不成?”

“晏愛卿,朕在問龐籍話,你有話稍後再講。”

“臣所言之事,正是和龐大人所言之事有關。”

“哦?那……晏愛卿便說說看。”趙禎眉頭皺起,有些不悅。

“多謝陛下恩準,臣這裏有三司近一年運往前線的糧草總數字,以前的且不談,自六月以來,每月三司送往西北的軍糧超過十三萬石,我西北大軍十萬余,加上賑濟流民,數萬民夫吃飯全部算在其中也足夠了,此番龐大人所言之糧草供應不及不知是從何時發生的。”

龐籍拱手道:“晏大人,自入七月以來,糧車隊伍便斷了,本人正要跟陛下啟奏此事,此斷糧之事與三司無幹,實乃本人考慮不周。”

趙禎奇道:“三司糧食發出,你們卻未收到,這是何道理?難道西賊進了後方攔截不成?抑或有盜匪搶奪不成?”

龐籍道:“啟奏陛下,西賊如何能進得了我腹地作惡,盜匪確實有,但我大隊官兵押送,小股盜匪豈敢妄動;臣已經查明原因,糧草經永興軍路送往秦鳳路,被阻在鳳翔境內野牛山下,道路阻隔,不能抵達前線。”

趙禎皺眉道:“道路怎會被阻隔,朕記得西北修建有官道,直達邊境各州縣,官道走不得麽?”

龐籍道:“陛下有所不知,進入七月以來,西北氣候反常,遍降數場大雨,糧車走的官道盡數被雨水沖毀,野牛山下更是爆發泥流將穿山而過的數裏官道盡數阻塞,糧車不能走,以致供應不及。”

趙禎道:“七月阻斷,現在已近九月,道路還是未通麽?”

“西北戰事延續數年,百姓流離嚴重,加之時有盜匪出沒,民夫征集困難,臣去阻塞之處,已經在左近數縣征集了近四千民夫挖石開路,九月中旬便可打通糧道;八月供應的近三萬石糧草完全是靠肩背手提翻山而過,加上延州庫存糧食才能勉強保證大軍每日供應,臣無能,臣慚愧。”

趙禎沉默不語,老天不幫忙,實在是無法可想,他知道,西北地廣人稀,山險路難,沒了官道,物資根本運不進去,若是繞道而行,往南是大山橫亙,往北則靠近邊境,道路不暢不說,西夏軍雖是可能侵入,龐籍定是不敢冒這個險。

“龐愛卿,朕知道你們的苦衷,但這官道無論如何要盡快打通,否則西北大軍何以為戰?”趙禎無力的道。

“臣誓死於九月初將官道打通,陛下莫要擔憂;糧草供應不及之事夏大人處臣曾知會,此番無糧而出戰,確實有些欠考慮了。”龐籍看似隨意的淡淡一句,將軍糧後勤上的責任一推而開,並將皮球一腳踢往拉他出來的夏竦,平平淡淡中報了一箭之仇。

眾臣被龐籍的手段折服,此人城府深邃,手段老練,那意思好比是在說:我已經告訴了夏竦糧草供應不上,你們卻還是要進軍打仗,這不是蠢到家了麽?此戰失利的罪責,你們全權負責。

韓琦大怒,指著夏竦的鼻子道:“夏大人,怎地此事你已經知道,卻不告訴我,兵之大事豈可如此瀆職兒戲?”

夏竦被副手指著鼻子呵斥,若在平時定然勃然大怒,但今日也只好閉嘴不語,他豈能將自己心中的小九九說出來;本來韓琦和範仲淹兩人到了西北前線之後,硬生生將他這個主帥的軍事權力全部架空,夏竦心裏窩著火,這一次實際上他是故意而為之,想讓韓琦吃個悶虧,然後借著這個機會便可以上奏皇上拿回軍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