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章 將遊園

伊亭晾好衣服,沒見太太使喚她,便走到西樓書房外,從門縫一覷,見少爺穿一件玉色直裰,剛剛洗浴畢,還披散著頭發,背著雙手在書房裏來回踱步,口裏不停歇地背誦著什麽。

伊亭不識字,但看少爺那凝神專注的樣子,顯然不是胡言亂語,定是在背誦詩書,心道:“少爺長進了,識字明理,我可以把張大春的事向少爺說說,免得太太受張大春讒言讓我嫁給張彩,我嫁誰也不嫁張彩,靠摳挖主家發昧心財,我伊亭看不上。”

伊亭想等少爺背誦完了再進去,可站在門外等了好一會兒,少爺嘴裏滔滔不絕,什麽這年春、那年夏的沒完沒了,只有一次似乎記岔了去翻書,還沒等她進去,又開始背誦了。

伊亭等不住了,輕輕叩了一下門框,叫聲:“少爺——”

張原正在溫習前兩天範、詹兩位清客讀給他聽的《春秋榖梁傳疏》,溫故而知新,背誦的同時也在加深經傳義理的理解,聽到大丫頭伊亭的聲音,轉身面向門口,說道:“伊亭嗎,有何事?”

伊亭進到書房,向張原福了一福,開口道:“少爺,小婢有件事要稟知少爺,就是張彩家的事。”

“哦。”張原眉毛一挑,坐到椅子上,看著伊亭道:“你說。”

少爺舉止神態真像個大人了,伊亭忐忑的心鎮定了一些,說道:“就是鑒湖田莊佃戶稅租的事,那張大春——”

武陵快步進來,說道:“少爺,範珍先生求見,還帶著秋菱。”

張原道:“請範先生到前廳坐,我馬上就來。”待武陵去後,方對伊亭道:“你先大致說說。”

伊亭便將她知道的關於張大春勾結佃戶以歉收為由少交田租的事說了,張原問:“我母親知道這事嗎?”

伊亭道:“也知道一些,但太太有倚重張大春一家的地方,不便翻臉,怕無人打理田莊。”

張原點點頭,問:“伊亭,你怎麽會想到要對我說這些,我——才十五歲。”

伊亭道:“十五歲那也是家主,少爺會長大的,最要緊的原因呢,就是小婢方才在井邊洗衣時,聽張彩說要讓他爹爹向太太提親,把小婢嫁給他,小婢不願,小婢不能與這種人一起損害主家。”

張原起身道:“好,我知道了,你先回南樓去,我自有計較,不會讓你嫁給張彩的。”

伊亭走後,張原匆匆束了頭發,戴個淩雲巾,到前廳見範珍。

範珍一見張原,趕緊起身一揖到地,說道:“介子少爺,範某特來拜謝,本想在酒樓宴請介子少爺,卻怕府上的奶奶責怪,哈哈。”

年屆五十的範珍如沐春風,面帶春色,想必秋菱侍候得好。

立在範珍身邊的秋菱跪謝介子少爺相救之德,並說要入內院向太太磕頭,張原便讓兔亭帶秋菱進去,張母呂氏起先茫然不知所以,待聽秋菱說了原委,甚喜,兒子這事處置得極好,不然的話,她可不肯讓秋菱留下服侍兒子,兒子才十五歲——

前廳的範珍呈上二十兩銀子為謝,張原笑道:“範先生何必多禮,我這也是舉手之勞。”不肯收。

範珍為人精明圓滑,經過這一段時間相處,很清楚眼前這個少年是極聰明的人,對聰明人就要實話實說示之以誠,直言道:“區區二十兩銀子哪裏值得秋菱之價,範某受少爺之惠多矣,這只是略表感激之心,少爺若不肯收,那範某真要愧死了。”

張原微微一笑,不再推辭,說道:“我有一事要請範先生幫忙。”

範珍忙道:“少爺請說,只要範某力所能及,自當盡力。”心裏有點擔心,不知張原要他幫什麽忙?

張原便說了家奴張大春私扣田租的事,請範珍幫他查一下。

範珍一聽是這事,頓覺輕松,立即顯出義憤填膺的樣子,說道:“這家奴可惡,介子少爺放心,此事包在範某身上,十日為期,定給少爺一個答復。”

只要不是太費銀錢的事,範珍願意為張原效勞,一是因為贈婢之惠,二是範珍覺得張原不是凡器,若有一日出人頭地,那他範珍自可攀附得益。

張原道:“那我先謝過範先生了,範先生查訪這事時暫不要驚動了那張大春。”

範珍道:“範某明白。”又閑談一陣,秋菱出來了,張母呂氏還送了秋菱一條蘇樣六幅裙和一件銀飾,所謂蘇樣,就是蘇州流行的式樣,大江南北無不以蘇州的流行為式樣。

……

此後數日,張原依然在家裏聽書,一邊等範珍的消息,這幾天來為他讀書的是詹士元和另一位姓吳的清客,西張清客多,範珍有事不能來,自有別人頂上,一天五錢銀子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