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六章 後生可畏

張原立在侯之翰邊上,等候縣尊大人答題,那侯縣令苦思良久,撚斷了數根須,也想不出能對得上“煙鎖池塘柳”的佳句,擡眼看對坐的王思任,苦笑道:“此對甚難,老師可有佳對?”

王思任瞅了瞅不動聲色的張原,笑道:“解鈴還須系鈴人,天音兄還得問張原才是。”

侯之翰便問:“張原,你已想了數日,可有好對句?”

繞了一圈,侯縣令又發問來考張原了,是張原自己出的題,考官考生都是他,不作弊那也天理難容。

張原道:“稟縣尊,學生擬了這上聯後,為求下聯,走路也想,吃飯也想,倒是思得兩個對句,卻都不甚合意——”

侯之翰道:“說來聽聽。”

張原朗吟道:“燈堆銀漢橋。”

“燈——堆——銀——漢——橋。”

侯之翰和王思任一起吟哦品味,侯之翰道:“五行部首倒是有了,這意境差些,還有麽?”

張原又吟道:“桃燃錦江堤。”

王思任贊道:“這句好,雖然與上句‘煙鎖池塘柳’相比還是略為遜色,平仄也稍欠妥,但也稱得上妙對了。”

侯之翰也點頭附和:“煙鎖池塘柳,桃燃錦江堤,誠然妙對。”

張原道:“兩位大人過譽了,這種對句總難免堆砌牽強,白白耗費心力,於心智學問無補,學生現今是專心讀書,已不再想這些雕蟲小技了。”

侯之翰連連點頭,現在看張原的眼光已與先前不同,和顏悅色問:“已學制藝否?”

張原道:“還沒有,學生以前貪玩失學,自患眼疾之後,才翻然改悔,目下正讀春秋三傳,學生以為,若四書五經都未讀通就早早學制藝,那簡直就是飲鴆止渴,只恐成為學問空疏、不諳時務的迂腐之人。”

王思任拊掌道:“此言大善,正是力健行遠之策,好,那我就來考考你的春秋經義,左傳讀了沒有?”

張原道:“已通讀。”

通讀和已讀是大不一樣的,讀過一遍就是已讀,而通讀則是基本掌握了全書的意韻。

王思任點點頭,正要開口提問,忽然失笑,對侯之翰道:“天音兄是治春秋的名家,還是天音兄問他吧。”

侯之翰科舉本經就是《春秋》。

侯之翰推讓一番,最終還是由他來問,既知張原學問不淺,那他當然不會只讓張原背誦經傳,思忖片刻,發問道:“春秋經傳,以你之見,是偏重讀經,還是偏重讀傳?”

這個問題可以回答得很淺也可以回答得很深,這就要看張原對春秋經傳義理的領悟。

張原想了想,答道:“聖人作經,雖雲微言大義褒貶系於一字,然非淺陋者可識,必於三傳熟思玩味,方能貫通,若只從聖人之經鉆研,舍三傳而不事,譬如渡江河而忘舟楫,欲其濟溺,胡可得乎?”

侯之翰聽得雙眼發亮,張原此論很有見識,是認為要經傳並舉,側重於傳,這與今之士人重經輕傳的學風頗有不同,贊道:“小小年紀有這樣的見識,難得,明年二月縣試你來,本縣取你。”

張原趕緊謝過縣尊大人。

王思任笑道:“憑此一問,就算過了縣試了嗎,天音兄不怕人說你包庇?”

侯之翰大笑道:“似張原這等人才,正該曲意包庇,當然,明年縣試還是要來參加的。”

那邊席上的王家女郎以手支頤看這邊張原應考,嘴角含笑,忽聽王思任咳嗽一聲,趕緊坐直身子,目不斜視地吃菜。

王思任問:“張原,你吃飽了沒有?”

張原實話實說道:“學生還沒吃飽。”

侯之翰笑道:“只顧考他,幾乎忘了他還沒吃飽,去吃,去吃,莫急,等下本縣派人送你回家。”

侯縣令心情愉快,在他治下發現一個人才那也是他的政績之一,日後張原若能科舉揚名,侯縣令就是他的老師,就算張原官做得再大,見了他也得尊稱老師,大明朝官場錯綜復雜的關系皆由此而來。

張原的確餓了,因為張大春的事他中午都沒吃飯,這宴席的菜雖清淡卻鮮美,花白米飯更是香軟可口,十五歲的張原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這裏的正德青花瓷碗又小,張原接連吃了五碗,邊上的侍童盛飯不叠,對坐的王家女郎瞧得嘴巴合不攏,張原看了她一眼,解釋道:“我中午沒吃飯。”

這王家女郎先是一愣,隨即“噗嗤”笑出聲來,越想越笑,無法自制,幹脆伏在餐桌上笑個不停,一邊侍候的童子也忍不住笑。

張原心道:“笑點這麽低,這有什麽好笑的。”

王思任皺了皺眉頭,隨即展顏問:“張原又說了什麽笑話,說來大家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