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二章 泥妝杜麗娘

張萼移開望遠鏡,揉了揉眼睛,雖然沒看到船裏的商氏女郎,但發現這望遠鏡果然有用,視遠如近,實在是一大樂事,連聲道:“妙哉,妙哉,看來這一百八十兩銀子花得還是值啊,介子,你說呢?”

張原附和道:“當然值了,大明朝獨一無二的望遠鏡嘛。”

張萼揉了幾下眼睛,又湊著望遠鏡對觴濤園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口裏道:“妙極,以後我攜此望遠鏡登高望遠,可窺探他人閨闥秘事,哈哈,妙不可言。”

張原無語,雖說後世那些買望遠鏡的家夥也大多存了這麽個偷窺的心思,但如此誇張地說出來倒是少有,發乎情可以,但終歸要止乎禮嘛,現在是什麽時候,萬歷四十年啊。

張萼看了一陣,又向張原請教了旋轉銅管對焦,笑道:“原來如此,遠近不同就要旋轉這兩截銅管調試,明白了。”命能柱將望遠鏡收好。

一個頭戴玄羅帽、身穿半新不舊天青夾紗褶子的中年管家小跑著過來道:“啊呀,張公子讓小人好找,飛濤館的酒席早已備好,我家老爺等著呢,幾位快請吧。”

張萼撣撣袍袖,沉著臉問:“商氏女郎也在貴處留飯嗎?”

這中年管家道:“商家大小姐已經乘船回去了。”

張萼冷笑道:“既約我在觴濤園相見,為何面也不露就走了?”

賀氏管家陪笑道:“張公子有所不知,那商家大小姐已經見過公子了——”

“咦,見過我了,在哪裏?”張萼忙問。

賀氏管家道:“張公子在松濤閣飲酒時,商家大姐姐便已悄悄見過張公子。”

張萼皺著眉頭想了想,恍然道:“是有那麽幾個婢女從閣邊走過,我還叫她們上閣同坐喝杯酒呢,不過小姐什麽的沒看到。”

賀氏管家笑道:“那商家大小姐正是雜在婢女當中呢,這不就見過張公子了。”

張萼叫道:“她怎麽能這樣,她是暗處我在明處,她看到了我我卻沒看到她,這不是暗算人嗎!”

賀氏管家不知張萼指的是什麽,不敢答話,只是道:“張公子,已經是午時了,各位想必也都餓了,先請去飛濤館赴宴吧,我家老爺等著呢。”

“不去。”張萼憤憤道:“我心中不快,食不下咽,就不打擾了。”

“這個這個——”那賀氏管家搓著手,不知如何是好,只有連連作揖。

張萼越想越生氣,說道:“我哪知道商氏女郎會雜在婢女中窺探我,若是早知道的話,我當然會正襟危坐,裝模作樣取本書吟哦什麽的,就不會跳著腳罵仆人,還又調笑婢女——”

能柱身體強健,腦子卻不大靈光,為了證實自家公子所言不虛,插嘴道:“沒錯,我家公子那時正在閣子裏罵仆人,罵得就是我能柱。”

張原笑了起來,武陵躲在他身後笑。

張萼也是氣極反笑,在能柱屁股上踢了一腳,罵道:“無怪乎今日事事不順,原來帶出來的都是些蠢人。”

賀氏管家忍著笑,力邀張萼去聽濤館赴宴,張萼搖頭道:“不去了,請轉告賢主人,張燕客回山陰去了。”轉身便往園門方向走。

賀氏管家賠著笑臉跟在後面,一再請求,張萼道:“我說了不去就是不去,也沒有怪罪你家主人的意思,我也知道這次相親是不成了,商氏女郎看穿我了,我無顏見你家主人,怪只怪商氏女郎狡猾,我悔不聽母言,不慎中計。”卻原來張萼出門時,其母王氏千叮萬囑,要他今日莫要耍性子,要溫文爾雅,又說那商氏女郎乃是會稽絕色,有西施之容、詠絮之才,讓兒子萬勿錯過——

賀氏管家知道憑他是留不住這位脾氣火暴的張公子了,請張萼稍等,他急去報知他家老爺,等賀老爺從聽濤館趕來,張萼、張原、張卓如早已乘轎去得遠了,賀老爺搖著頭道:“老夫聽說來相親的是張葆生的兒子張燕客,就知此事難諧,張燕客暴虐荒唐,太仆寺少卿商明兼寵愛小妹猶勝女兒,怎會將妹子嫁給這種人,罷了罷了,由他去吧,明日送帖子去對張萼的祖父肅之先生解釋一下今日之事。”

……

大雨之後城外道路泥濘,六個轎夫擡著三藤轎小心翼翼地走著,近城郊就是硬石路,就好走多了,王可餐偏就在硬石路上滑了一跤,弄得半身泥汙,這極似女子的聲伎泫然欲涕,張萼瞧得哈哈大笑,心情舒暢了一些,命轎夫暫停,叫道:“可餐,來兩句牡丹亭吧,你這汙泥妝的杜麗娘極有韻味,快唱!”

王可餐被逼不過,只好唱了一句:“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殘垣——”唱得上氣不接下氣,兩手還都是泥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