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一章 嬰姿

不須一刻時,那王氏女郎就又來了,走得急,面色泛紅,微微氣喘,將一卷厚厚的書冊遞給張原道:“這就是我爹爹輯錄的四書提要,專門針對寫八股文的,你看看。”

張原接過那沉甸甸一卷書冊,見封面沒有題鑒,翻開一頁來看,王思任精麗的小楷賞心悅目,不禁贊了一聲,再凝神讀了兩頁,嘆服道:“熟讀此書,四書義這種小題的破題就可迎刃而解,這簡直就是科考秘笈啊。”

王氏女郎笑道:“這書我都看了,不是我大言,我若是現在去參加童生試,中個秀才怕也不難。”

小奚奴武陵舌頭“嗒”的一聲,表示驚嘆,也有點不信。

王氏女郎斜了武陵一眼,說道:“你先出去,不要妨礙我與你家公子說話。”

武陵退出書房外,坐在小杌子上剝橘子吃,心想:“王可餐姓王,這王公子也姓王,看著都像女人。”

張原翻看了幾頁,將這書冊遞還給王氏女郎,說道:“這個我不能看,謔庵先生會責罵我的。”

王氏女郎瞪大眼睛道:“不是吧,你這麽迂腐古板。”

張原被她說的笑起來,解釋道:“謔庵先生讓我自己梳理領悟,而沒有把這書冊給我照著背誦,這絕非先生吝嗇藏私,而是自己梳理出來的能領悟得更深刻,照著背誦看似進境快,其實欲速則不達。”

“奇哉!”王氏女郎嘆道:“我爹爹當日也是這麽對我阿兄說的,可是你十月底就要與姚秀才賭八股,事急從權嘛。”

張原微笑道:“多謝關心,不急,還來得及。”

王氏女郎盯著張原看,半晌道:“那我可不管你了,你自己用功吧。”

張原以為她說完就會走,不料她還坐在那裏,還說:“用功啊,我看著你用功。”

張原哭笑不得,說道:“王兄,你這麽看著我,我怎麽能專心用功。”

這王氏女郎道:“奇怪了,你以後入縣學、入國子監,難道都是一個人閉門學習的?”

張原無語。

正這時,一個青衣小婢慌慌張張跑來,開口便叫:“嬰姿小姐,夫人找你呢,你快回去吧。”

門口的武陵“吧嗒”一聲,手中剝了一半的橘子掉在地上,目瞪口呆。

本來好整以暇端坐著的王氏女郎那張粉臉突地一下就紅了,也不敢擡看張原,離座轉身,足不點地似的飛快走了。

張原耳朵尖,隱隱聽得這位王嬰姿小姐在低聲罵丫頭,不禁笑了起來,心道:“這下子露餡了,她以後不好意思再出來了吧,這樣最好,我可不想對不住敬愛的王思任老師。”

武陵揀起地上的橘子,走過來道:“少爺,這王——”

張原雙眉一揚,道:“不許對別人說起今日之事,誰也不許說,若傳出去,我就揍你。”事情一經傳揚就會變質,流言蜚語就來了。

武陵忙道:“小的哪敢,小的一向守口如瓶,少爺放心好了。”見少爺閉上眼睛想書了,他便退出門外,依舊坐在小杌子上,浮想聯翩,連手裏剝好的橘子都忘記吃了——

武陵雖是個家奴,但自幼陪著少爺讀書識字,肚子還是有幾滴墨水的,最近幾年西張那邊又經常搬演戲曲,《西廂記》啊,《牡丹亭》啊,武陵都看過,《西廂記》看了好幾遍了,今日見這王家小姐女扮男裝跑到少爺這裏來,武陵油然想起了《西廂記》,在武陵看來,“待月西廂下,迎風戶半開。隔簾花影動,疑是玉人來。”這詩既好懂又有風情,實乃好詩,比什麽“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妙得多,而現在,自家少爺似乎要與這王氏小姐上演真真實實的《西廂記》,這讓小奚奴武陵興奮且無比期待,轉念一想:“紅娘在哪裏,紅娘呢?”

此後三日,小奚奴武陵時刻期待著好戲上演,但讓他失望的是,那個王嬰姿小姐一直沒再出現,少爺也總是閉著眼睛想書裏的事,武陵心想:“少爺這老是悶在書房裏讀書多沒意思啊,怎麽和戲裏演的不一樣啊,是因為沒有月亮嗎?嗯,月初是沒有月亮,再過幾天就會有的,只盼不要落雨——”

……

初四日午後申時,王思任到書房來了,這三天他對張原基本上是不管不問,但張原的默學苦思他是知道的,雖說三天時間要梳理貫通四書實在有點勉為其難,但張原不能以常理度之,誰讓張原年少氣盛與那姚復立下賭約呢,所以張原必須在三日內做到這一步,不然,十月底前寫出清通的八股就是癡人說夢——

張原見王思任進來,趕緊起身侍立。

王思任坐下,看著張原,問道:“尚能貫通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