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九章 常恐秋節至

張原兄弟四人騎馬、策騾、乘轎在前,馮虎、能柱奉命看住楊尚源的那兩個轎夫,逼著二轎夫擡了楊尚源徑去山陰縣衙,再後面就是那六位山陰生員,還有數百名來此登高的山陰民眾,反正都是順路回城,都一齊跟著看熱鬧。

楊尚源一路上百般折騰,先是哀求,哀求沒用就恐嚇,恐嚇沒用就耍賴,故意從藤轎上翻下摔在地上,捧著腿說被張氏家奴毆打致殘,賴在地上就不起來了。

張萼暴怒,喝命能柱等家仆把楊尚源先揍一頓再說,楊尚源不是說被打殘了嗎,那就真打殘他——

張原趕緊制止住,奴仆毆打有功名的生員那是重罪,勸道:“三兄不必為這等無恥小人生氣,待見了侯縣尊,剝了他的頭巾襕衫還不好收拾他嗎。”又對身後那些跟隨的山陰士子百姓道:“諸位都看到了,此人無恥到了什麽地步,光棍喇唬都不如啊。”

姚復、楊尚源一向名聲不佳,山陰民眾方才又親眼見這楊尚源卑劣行徑,唾罵聲不絕,紛紛說要去縣衙作證,別的不說,私鑄假銀就太坑人了。

張萼命能柱、馮虎二人將楊尚源綁在藤轎上,擡著上路,一行人浩浩蕩蕩從稽山門入會稽城,跟隨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從越王橋上過時,遠遠望來,五孔長橋上熙熙攘攘都是人。

……

姚復今日也舉家登高過重陽,女眷多就沒去玉笥山,去的是城西的臥龍山,離家近,風景亦佳,與幾房小妾調笑嬉戲至午後才下山,在半山上看到黑壓壓一條長龍繞過教場往縣衙而來,今日不是紹興衛練兵之日,而且那人群服色雜亂顯然不是軍士,姚復不知發生了什麽事,他很樂意發生一些什麽事,這樣他或許就有機會從中謀利,所以一見大批民眾擁往縣衙,他如何能錯過,說不定就有人請他寫訟狀打官司,這些日子因為與張原那小子的賭約,他都沒進過縣衙把持過訴訟,實在是損失不小——

姚復帶了一個家奴先行下山,剛走到縣學附近,就見甥婿楊尚源的管家急急趕來,後面還跟著那個孟秀才,兩個人都是滿頭大汗。

這孟秀才就是與楊尚源去玉笥山的六生員之一,楊尚源被張氏兄弟揪去縣衙,他就和楊尚源的管家來找姚復求救——

姚復立在縣學前的光相橋畔,從容不迫道:“莫急,出了什麽事,慢慢說,沒有我姚某人應付不過來的事。”

待聽得楊尚源是與張原打賭輸了一百五十兩銀子、又以灌鉛假銀償付,被張原識破,現已押送縣衙問罪,姚復再也無法淡定,罵道:“豎子無謀,不該與張原打賭,更不該以假銀償付,貪吝愚蠢,這下子被張原小子抓住了把柄,哪會輕易放過他!”

楊尚源那管家急得頓足道:“姚老爺,快救人啊,張家那幾兄弟都說要剝掉我家公子的頭巾襕衫,那個張萼更是口出狂言,說今日先剝姚復甥婿的頭巾,下月再剝姚老爺你的——”

“呸。”

姚復大怒,向橋下吐了一口痰,來回走了幾步,對孟秀才道:“你速去縣衙見尚源,叮囑他一口咬定是被張原毆傷——”

孟秀才為難道:“很多人看到的,都擁到縣衙去作證了,這個怕是咬不住。”

姚復搖了搖頭,說道:“那就只有退一步了,咬定對假銀不知情,是前些時從松江商家那裏得來的,若非今日張原驗銀,尚源受了松江奸商之騙猶懵然不知,嗯,只有這樣說了。”

孟秀才道:“好,我這就去告訴尚源兄。”匆匆去了。

姚復又對楊尚源的管家道:“速速回楊家,讓我表甥女把剩下的假銀藏好,對了,你們那假銀沒在本地使用過吧。”

楊尚源的管家搖頭道:“沒有沒有,若在本地使用豈不讓人打上門來了,都是在外府蒙混的,也只用出去兩錠。”

姚復點頭道:“既如此,那事情還不至於無法收拾,你去對我表甥女說,準備五百兩銀子送到我這裏來,我要去縣、府打點,這關系到他腦袋上的頭巾。”

楊尚源的管家連聲答應,急忙忙去了。

姚復在橋頭站了一會兒,西風颯然,吹得他遍體生寒,心裏也隱隱有些寒意,他沒料到張原能有這樣的捷才,張原拜在王思任門下真的制藝突飛猛進了,竟讓在場的幾個生員都無可指摘,如此說等到下月底張原真有可能作出中規中矩的八股文——

想著張萼說今日要先剝尚源的頭巾、下月就來剝他的,姚復很是憤怒,卻突然打了個寒戰,擡頭看看天,天高雲淡,是個好天氣,他怎麽突然就覺得天陰陰的呢,嗯,天氣涼了,他得回去加衣裳,再去拜訪紹興知府徐時進,一定要把尚源的功名保住,還有,本縣的生員還得繼續去拜訪,要確保下月的賭局萬無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