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八章 澹然法眼

公孫樹下,紅黃色的落葉滿地,十月的朝陽照過來,樹影淡淡,一輛單轅馬車靜靜停在那裏,若不是那駕車的棗紅馬不時會甩動一下馬尾,簡直就是一副靜物畫,但這樣的靜美只是表象,車廂裏完全是另一副情景,充滿了曖昧溫情,商澹然與長嫂傅氏、二嫂祁氏就坐在這輛馬車中,傅氏與祁氏輕輕撩著車帷,透過車窗的柳葉格看著那個婢女去請張原過來——

商周德之妻祁氏就是山陰祁氏的女郎,祁氏看著光相橋上走來的那兩個少年,輕笑道:“嫂子你看,那個小一些的是我堂兄的長子祁虎子,小神童啊,他也來看熱鬧呢,邊上那個就是張原張介子了吧,果然人物齊整——”低聲補充了一句,“能入我家澹然法眼的哪裏會差。”

“二嫂嫂,我何時說過了!”

商澹然半羞半惱,她今日穿著紫貂寒裘,深色的貂裘襯著潔白無瑕的臉,眉目如畫,此時略帶羞意,那雙眸子更是晶亮醉人。

傅氏知道商澹然臉皮薄,忿開話題道:“小徽常常說起張公子哥哥、張公子哥哥的,這也怨我,只生了她姐妹兩個,早先那個男嬰卻夭折了,不然小蘭、小徽也會有一個親哥哥。”

祁氏安慰道:“嫂嫂青春年少,還能生養呢。”

傅氏笑道:“青春年少的是你,我都三十五歲人老珠黃了,還有——”住口不說。

祁氏知道大嫂傅氏欲言又止的是什麽,說道:“大兄不是說明年要接你們入京嗎,到時你們就可團聚了。”

傅氏微微嘆息道:“他那個人呀剛直廉潔過了頭,哪有官長用俸銀抵賦銀的,只怕京官也做不長——”

商澹然雙手交疊端端正正坐著,一眼也不瞧車窗外,全部精神集中於雙耳,聽得十步外張原與她叔叔說話,小徽突然冒出那麽一句“知道了,要和小姑姑一樣,只在車裏看”,商澹然臉霎時就紅了——

祁氏放下簾帷,輕笑道:“張公子看過來了。”

商澹然的臉紅得發燙。

傅氏搖頭笑道:“小徽就是叮囑不得,越叮囑她她偏就說出來了,這孩子倒不是故意要這樣,只是叮囑了的事她記得牢,不知不覺就說漏嘴了。”

祁氏笑道:“若不叮囑,小徽也會說出來,反正她都要說出來——張公子那麽聰明的人,不會不明白吧。”

商澹然羞得擡不起頭了,忽聽有人喊:“儒學開門了。”

……

小奚奴武陵跑過橋來叫道:“少爺少爺,學宮門開了。”

商周德便道:“張公子,去吧,靜下心,寫一篇好八股,一舉揚名。”

張原躬身道:“晚輩一定努力。”看了看商景蘭、商景徽姐妹,微笑道:“你們要進去看嗎?”

商景蘭、商景徽一齊仰頭看著叔父商周德。

商周德道:“等下裏面會擁進很多人,我們就不進去了,就在這橋邊靜侯佳音。”

十一歲的祁彪佳對那九歲的商景蘭看了又看,商景蘭拿眼睛瞪他他還看,簡直是小狂生,這時祁彪佳說道:“商世叔,儒學裏面甚是寬廣,孫教諭與商世叔也認識,世叔可以在育英齋或者致道齋暫歇,介子兄與姚復鬥八股應該是在明倫堂。”

商周德想著嫂子傅氏她們都在馬車裏,她們總不好也進儒學吧,便笑著搖頭道:“裏面人多氣悶,還是這河邊清爽——你們趕緊去吧。”

小景徽有些不快活,小嘴微微撅起,張原便安慰她說:“景徽小姐,等下我把寫的那篇八股背誦給你聽可好。”

“好啊好啊。”小景徽一下子就快活起來,卻問:“張公子哥哥的八股文會不會很好笑,像上次‘騙你的’那樣?”

這下子連商周德都忍不住笑起來,商景蘭學著長輩那樣嘆息一聲:“唉,幼稚。”

張原只好道:“嗯嗯,也有可笑之處。”向商周德施了一禮,眼睛瞄過後面那輛馬車,馬車毫無動靜。

張原與祁彪佳進了儒學大門,外院裏已經擁進了很多人,正面儀門依然緊閉,一個學署門子立在門邊,看著這麽多人,手足無措。

不斷有本縣諸生過來與張原寒暄,有的直接表示支持張原,姚復那種斯文敗類就該革去功名;有的表示請張原努力寫好這篇八股,只要合乎規範就會讓張原過關;有的則立在一邊冷眼打量張原,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又等了一刻時,來了一班縣衙差役,劉必強領頭,進了儒學大門就大聲道:“諸位,諸位,侯縣尊有令,只有本縣諸生才可以進儀門旁觀此次時文盛會,其余閑雜人等一律不得進去。”

八股文賭局改稱時文盛會,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