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〇五章 小聘

看看時候還早,張原就帶了武陵去府學宮十字街找那清墨山人合庚帖,十字街有兩家算命鋪子,只隔數十步,正不知哪家是清墨山人的,卻見其中一家門前有個老農模樣的人大聲道:“清墨先生真是神算哪,老漢昨日走失了一頭耕牛,一家人哭哭啼啼,以為牛被盜了,聽人說十字街的清墨山人推四柱、蔔龜卦,應驗無比,老漢將信將疑,就來問問牛的下落,到底是被哪方的賊人偷去的?清墨山人手占一卦,就說老漢的牛沒有被盜,只是陷在離家東南方的一條山溝裏,老漢回去一找,果然找回了牛,所以今日特意來謝清墨先生,也為他宣講宣講——”

斜對面那家算命鋪子走出一人,譏諷道:“你不是今日才特意來的,你是天天來,沒完沒了說偷牛,有意思嗎,編個新鮮的呀。”

兩邊店鋪的人都是大笑,那老漢漲紅了臉道:“關你何事,各說各的,莫要同行相輕。”

武陵道:“少爺,這老漢是清墨山人請來招攬生意的吧,天天說偷牛——咱們換一家?”

張原笑道:“我就認準這個清墨山人了。”從那老漢身邊走過,進鋪子去了。

那老漢大喜,神氣地瞪了斜對面那個算命先生一眼,那個算命先生見自己這般點破,張原主仆還往那鋪子進,氣得袖子一甩,回自己鋪子坐著生悶氣。

清墨山人這鋪子很小,一個算命先生能開鋪子也不容易了,一般的也就是在街頭巷尾擺張桌子,清墨山人這鋪子還懸有一副平仄不合、對仗不工的對聯:

“蔔筮聖人所立,祿命前生注定。”

那清墨山人四十來歲,戴著竹冠,白面微須,袖著手坐在一張杉木桌後,見張原主仆進來,心裏暗喜道:“衣食至矣。”也不說話,只把眼睛上下打量,要等張原開口。

張原在桌前那張小凳坐了,問:“清墨先生?”

清墨山人矜持地一點頭:“正是鄙人,這位公子來此何事?”

張原道:“來合庚帖。”

清墨山人頓時放松下來,合庚帖這個太簡單了,無須察言觀色,不用暗中揣測,便伸左手到桌上,說道:“山人學的是子平五星術,吉兇禍福,應驗如神,合庚帖更是山人絕技,請公子報男女雙方生辰八字。”

張原將自己與商澹然的生辰說了,清墨山人訝然道:“女大一呀。”

張原道:“正是因為女大一,才要找清墨先生來算,若是一般術士,肯定是說這女大一是不妥的,那只是庸人俗見,清墨先生定然另有高見。”

這話清墨山人愛聽,當下左手拇指在其余四指關節輪點如飛,很快排出四柱、大運、小運、流年和命宮,提筆寫在一張紅紙上,張原是“戊戌年己未月壬申日庚子時”,商澹然是“丁酉年癸卯月庚辰日丁亥時”——

清墨山人熟視紅紙上的八字良久,擡眼看著張原道:“何知其人貴,官星有理會;何知其人吉,喜神為輔弼,這男方八字想必就是公子的命造了,月逢印綬喜官星,運入官鄉福必清,好命,好命。”贊嘆不已。

張原微笑道:“多謝美言,在下今日是來合庚帖、看婚姻的,請山人直言吧。”

清墨山人又看了幾眼紅紙上寫著的流年、命宮,說道:“制伏喜逢煞旺運,三方得地發何難,這女命也極富貴,只是幼年或有刑克——”說這話時,眼睛一瞬不瞬盯著張原,語速極緩。

算命先生都這樣,說話說半句,等你自己兜底。

張原心道:“澹然小姐三歲喪父、五歲喪母,縱然生在富貴之家,幼失怙恃也實在悲苦,但我難道不能讓她以後的日子幸福美滿嗎。”說道:“請山人說說這二人的八字能不能成夫妻吧。”

清墨山人心道:“別的來算命的就喜歡問來問去,這少年倒是口風極嚴。”說道:“合庚帖也正是要看雙方祿命,五行中和,不偏不倚,總能豐衣足食,壽命綿長,若夫妻雙方八字配合得好,則好上加好,更上一層樓,好比男方祿命本只有秀才的功名,娶個旺夫的娘子,那就能中到舉人,這叫相輔相生,哈哈。”

張原也笑,覺得這個清墨山人說話有點意思,便道:“那就請山人為這戊戌男命細細推一推。”

清墨山人抖擻精神,說了一大通,把這一戊戌命造說得封侯拜相、金玉滿堂、妻妾成群、壽享遐年,命好得不得了——

張原心道:“三十年後的鼎革大劫難,影響了很多人的命運,這些算命術士哪裏能算出來呢。”任這清墨山人口若懸河地說,他只含笑傾聽,一言不發。

清墨山人足足說了兩刻時,見這少年神情恬淡、無動於衷,根本沒有因為自己把他的命說得這麽好而喜形於色,心知遇上了個不喜奉承的,便道:“我已細細推算過,這女郎命造雖比這男子大一歲,但二人八字並無明顯相克相害之處,但山人有一言,逢寅、卯年,不宜婚娶,其余一概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