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三章 座上諸公皆慚愧

“柳絮飛來片片紅?”

按察使張其廉等人正要喝彩,卻又覺得不對,這詩句不通啊,柳絮是白的,怎麽就紅了呢,在座者都是飽讀詩書之輩,卻無人知道此句出處,想必不是古人的詩,而是鐘太監杜撰胡謅,雖說要奉承這鐘太監,但指鹿為馬這種醜事倉促間還真做不出來,一時間眾人面面相覷,都等別人先誇,然後隨聲附和。

鐘太監見眾人尷尬的臉色,也醒悟不對勁,白臉紫脹,羞愧難當,他是個附庸風雅、很要面子的太監,督管織造之余,熟讀了唐詩三百首,宋詞、元曲,常常背誦,平日就喜與文人雅士交往,自認為在太監當中他的學問是頂尖的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會謅出這麽一句詩來,只顧著把“飛、紅”二字嵌進去,沒顧上詩意不通了——

張其廉清咳一聲,勉強笑道:“公公此詩煉字翻新出奇,意境絕妙,下官佩服,佩——”

眼見鐘太監那張臉就沉了下來,張其廉心道:“糟糕,這太監惱了,這時奉承他反倒是譏諷他了。”

張其廉啞口無言,別的人自然更不會貿然說話,有的則在心裏冷笑,正要看鐘太監和張分守的笑話——

星宿閣上鴉雀無聲,氣氛冷得像冰,正在閣中諸人尷尬至極之時,忽聽閣外一個清朗的聲音道:

“柳絮飛來片片紅,此詩有出處,乃是元人詠平山堂詩,用來應對‘飛紅令’,果然妙絕。”

張其廉忙問:“是誰?快請進——”如遇救星、如蒙大赦,趕緊站起身來迎出閣去。

……

張原是看著族叔祖張汝霖、老師王思任,還有徐知府、侯縣令一群人陪著一個蟒袍玉帶的太監從城隍廟畔經過往星宿閣去的,鐘太監身邊的那個頭戴金邊忠靖冠的官員想必就是按察使張其廉,張原心道:“這太監風光啊,三品高官陪著遊山賞燈,苦讀詩書有什麽用呢,還不如去當太監,嘿。”看了一眼商澹然——

商澹然再聰明也猜不到張原這時在想什麽,看著山巔那麽多人,瞟了一眼張原,對商周德道:“二兄,我們還上去嗎?”

商周德道:“既到了這裏,哪有半途而廢的道理,在龍山之巔可以遠眺會稽城,白馬山都能看到。”

小景徽歡喜道:“好啊好啊,快去,快去。”

張原看到能柱大步從蓬萊崗上跑下來,趕忙叫住,問那六盞燈懸於何處?

能柱撓頭,張原提醒道:“燈面繪有牡丹花下青蛙、薔薇花上彩蝶——”

能柱一拍腦門,喜道:“小人記起來了,那六盞燈就懸在星宿閣外。”

張原又道:“能柱,你帶著望遠鏡沒有,借我一用。”

能柱道:“小人正是要回去取望遠鏡呢,三公子罵了我一通。”說罷,大步去了。

張原對商周德道:“二兄,我們上去吧,從這裏到星宿閣也不過數百步。”問小景徽:“小徽還走得動嗎?”

“走得動。”小景徽蹦跳了一下,表示她有的是登山的氣力。

一行人上了蓬萊崗,一路看燈,上上下下的人很多,商氏幾個婢仆小心翼翼護在三位小姐身邊,蓬萊崗頗為寬闊,三三兩兩的人人鋪席而坐,鼓吹笙簧、宴歌弦管,熱鬧非凡,還有數架大燈棚,棚內掛大燈、小燈上百盞,大燈上畫著《四書》和《千家詩》故事,景蘭、景徽小姐妹一一去看,興味盎然——

在蓬萊崗上盤桓了兩刻時,再向龍山之巔攀去,卻聽身後有幾個人同聲喝道:“讓一讓,讓一讓。”

豪奴喝道開路啊,沒看到馮虎的禁令燈籠嗎?

張原回頭一看,只見幾個身形長大的家丁一路吆喝著大步而來,後面是幾個清客和家奴簇擁著一個青年公子快步上山——

商澹然早已退在一邊,背過身去,張原也就停下,立在她身邊。

那群豪奴清客從張原、商周德等人身畔經過時,那青年公子眼神放肆地看著商澹然背影,又看到張原身邊的穆真真,眼睛一亮,放緩腳步,再盯著張原看了一眼,走了上去,邊走還回頭來看,腳下一絆,差點摔一跤——

商澹然在月色燈影下尤為美麗,而身穿黑色松江棉褙子和黑色長裙的穆真真肌膚如雪,也極為吸引人目光,這一路走來上山下山的人極多,交臂而過都會互相打量,這很正常,但方才那青年公子眼光卻讓張原頗不舒服,心想:“這是個什麽人,山陰應該沒這號人物,說不定還會來騷擾——”

上到山巔,商澹然看到她繪畫制成的六盞精美燈籠正懸在星宿閣樓前,便一左一右拉著兩個侄女的手立在閣邊觀看,張原陪在她三人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