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四章 靜止的相片

張原素知劉宗周樂道安貧,今日一見還是大有感慨,二十年後,流寇、邊患讓崇禎帝焦頭爛額,向群臣征求對策,劉宗周卻認為這些都是刑名之術,國君應講仁義,要慎獨用賢,這些話在太平盛世講講可以,可天下已經大亂,你還怎麽君子慎獨,最後國破家亡,只有絕食——

窮途末路,崇禎帝還曾想重用泰西傳教士湯若望推廣制造火器,劉宗周堅決反對,認為湯若望是異端之根,火器無益於成敗,大國之君所要堅持的還應是湯武周孔傳承下來的仁義之道,所以說傳統儒家到了劉宗周已經完全僵化,無法再吸收新的學術養分,劉宗周是傳統意義上的最後一個大儒,與其後的黃宗羲、顧炎武、王夫之這三大具有啟蒙意義的思想家形成巨大的分水嶺——

但不管怎麽說,劉宗周是個剛正不阿的儒者,他的學術思想依然具有價值,無奈不合時宜,最終他以死來捍衛自己的理念和純潔,這比絕大多數人強——

此時,張原注視著這晚明最後一位大儒一驢一仆蕭然而來,張原的表情少有的嚴肅,讓身邊的祁彪佳覺得有些奇怪,心想怎麽回事,難道張介子想要和劉先生吵架?

劉啟東在大善寺就與一班弟子們告別了,沒想到在這越王橋上還等著兩位,而且這兩位都是他最看重的少年才俊,不禁面露微笑,下了驢,牽著韁繩走過去——

張原和祁彪佳趕緊見禮,張原道:“啟東先生,小子聽聞先生要離開山陰,甚是不舍,在此等候多時了。”

劉宗周打量著張原,說道:“數月不見,你是愈見俊拔了,呵呵,娶名門美眷、擢縣試案首,汝今得意否?”

張原躬身道:“小子豈敢,啟東先生教誨,無日或忘。”

劉宗周問:“不忘什麽?”

張原道:“聖賢之學,有以濟物。”

劉宗周凝視張原片刻,展顏道:“說得好,我今出仕,將以行義。”對祁彪佳道:“你以後可多與張原互相砥礪,增進學問。”

祁彪佳言語不多,應道:“是。”

劉宗周向二人拱拱手:“那就此別過了,三年後我若未貶謫出京,應該能見到你們兩位來京參加會試。”騎上灰驢,“得得”過越王橋,卻又回頭揚聲道:“張原,若科舉有暇,可來無錫拜訪景逸先生,對你日後或有幫助。”

張原唯唯,等劉宗周騎驢走遠了,才問祁彪佳:“虎子,劉先生方才說的景逸先生是誰?”

今年十二歲的祁彪佳瞪起眼睛道:“連景逸先生你都不知道,東林高顧啊。”

張原道:“哦,是顧憲成啊,那我知道,久仰了,有機會一定要去拜見。”

少年老成的祁彪佳沒忍住,笑了一聲,趕緊繃起臉道:“顧憲成先生去年仙逝了,劉先生所說的景逸先生乃是高攀龍。”

張原“呃”的一聲,卻原來東林創始人顧憲成去年就死了啊,顧憲成的那副“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聞;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的對聯太有名了,笑道:“人固有一死,那顧憲成先生我早晚也是要去見的。”

祁彪佳說道:“介子兄四月府試後,我們一道去東林書院聽景逸先生講學如何?”

張原心道:“一入東林書院,那差不多就打上東林黨人的標簽了,這個不急,閹黨、東林黨我都不能陷得太深,目下要務還是學八股,這是敲門磚。”說道:“再說吧,要出外遊學也得有生員功名才行。”

祁彪佳點頭道:“介子兄說得是,那就明年再議。”

穆敬巖和武陵還有祁彪佳的兩個仆人候在一邊,武陵這時上前問張原:“少爺,我們現在是回家還是再去商小姐家?”

張原問祁彪佳:“虎子賢弟你是回哪裏?”

祁彪佳其實是想再去看看商景蘭的,這一別至少三年啊,可在張原面前不好說,就說:“我的船還在東大池碼頭等著呢,我乘船去。”

張原笑道:“那我與你一道乘船。”兩個人便一起再去商氏府第。

商周德在後園花廳請張原、祁彪佳品茗閑談,都是自家人,傅氏、祁氏、景蘭、景徽,還有商澹然都在,問起方才恭候劉宗周的事,商周德笑道:“看來啟東先生是認為你們二人都能參加三年後的會試,呵呵,祁虎子三年後才十五歲,有這樣年少的進士嗎?”又道:“不管怎樣,三年後可讓虎子與景蘭訂親。”

喜讀《三國演義》的商景蘭本是比較直爽的,在祁彪佳面前卻很害羞,一聽這話,“啊”的一聲驚呼,跑了。

傅氏、祁氏失笑。

張原、祁彪佳在商氏宅子裏用了晚餐,這才一道乘船回山陰,這夜張原早早就歇息了,因為明日就要遠行。